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沈府侧门已经忙碌起来。几个伙计正小心翼翼地将装满锦缎的木箱装上马车，箱角都用软布仔细包好，生怕磕碰了里面的料子。
“东边那箱是江崖海水纹的，单独放，别跟其他箱子叠在一起。”沈凝站在廊下吩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暗纹交领襦裙，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子，打扮得比平日还要朴素几分。
沈福快步从门外进来，压低声音：“小姐，都打点好了。知府后门的张婆子收了我们二两银子，答应帮着照看这些料子。”
沈凝点点头，目光仍落在那些木箱上。为了这批寿礼，工坊连着熬了几个通宵。最难的是那匹宝蓝色的江崖海水纹，织到一半时发现经线密度不够，水纹显得单薄，只得全部拆了重来。染坊的老师傅急得嘴角起泡，还是沈凝亲自调整了染料配比，才让颜色达到要求。
“听说苏记也往知府衙门送了料子。”沈福犹豫着补充道，“是两匹金线织的万寿纹库缎。”
沈凝神色不变，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马车驶过青石板路，轱辘声在清晨的街道上格外清晰。沈凝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今日这场寿宴，说是贺寿，实则是场没有硝烟的较量。云裳阁能不能在官面上站稳脚跟，就看今日这些料子能不能入得了那些贵人的眼。
知府衙门的后门已经停了好几辆送货的马车。几个管事模样的正站在门前查验礼单，神色倨傲。见到云裳阁的马车，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管事慢悠悠走过来。
“哪家的？”
“云裳阁，来送寿礼的料子。”沈福连忙递上礼单。
那管事扫了一眼，挑眉：“就十匹？”
旁边有个小厮嗤笑出声：“苏记可是送了二十匹，都是上好的库缎。”
沈凝这才下车，从袖中取出一个绣囊递过去：“有劳管事了。这是我们家新出的香囊，里面装的是安神的药材，管事日夜操劳，戴着或许能舒心些。”
绣囊用的是云裳阁最新的雨过天青缎，绣着精致的云纹，一看就价值不菲。管事掂了掂，脸色稍霁：“沈小姐客气了。往后门这边请，小心台阶。”
入库时，正好遇见苏记的伙计抬着箱子进来。那箱子都用红漆漆得光亮，四个角包着铜皮，比云裳阁的木箱气派得多。开箱验货时，金线织就的万寿纹在日光下晃得人眼花。
“这可是苏州织造府流出来的手艺。”苏记的管事故意提高音量，“一匹够买寻常缎子十匹了。”
负责收库的师爷拿起云裳阁的料子细看，手指在江崖海水纹上停留许久，又对着光看了看那匹灵鹤衔芝纹的暗花，转头问沈凝：“这鹤眼的绣法，似乎与寻常不同？”
“回师爷，鹤眼用的是双面异色绣，正面看是黑色，侧面看却透着金褐。”沈凝轻声解释，“取的是‘慧眼识珠’的寓意。”
师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礼单上做了个记号。
寿宴设在知府衙门的花厅。沈凝作为供货的商贾，本该在后院偏厅等候，却因着翰林夫人特意吩咐，被引到了花厅外的回廊下。这里能清楚地看见厅内情形，又不会太过惹眼。
巳时三刻，宾客陆续到齐。花厅里很快坐满了穿着各色官服的人，最上首坐着今日的寿星——李知府，他身着绛紫色常服，面色红润，正与下首一位穿着藏青直缀的中年男子说话。
“那位是布政使司的参议，王大人。”不知何时，翰林夫人来到了回廊下，低声提点，“他最是讲究衣料。”
沈凝会意，目光落在王参议的衣袍上。那是匹深青色的暗花缎，料子普通，但裁剪极为考究，袖口的内衬露出一角，隐约是云裳阁前月出的竹叶纹。
宴至过半，开始展示各方送的寿礼。轮到衣料时，知府夫人特意让丫鬟把云裳阁的料子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这匹江崖海水纹的倒是别致。”王参议忽然开口，“远看是宝蓝，近看却透着青碧，倒像是真把江水织进去了。”
知府笑道：“王兄好眼力。这是城中云裳阁的手艺，听说为了这批料子，他们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云裳阁？”王参议若有所思，“前些日子内子得了一匹竹叶纹的缎子，也是他家的？”
这话一出，席间不少目光都投向了回廊下的沈凝。她适时上前几步，在廊下行礼回话：“回大人，正是小店所出。竹叶纹用的是双经双纬的织法，故而比寻常缎子更挺括些。”
王参议打量她片刻，忽然问道：“我听闻你们还出了一款月下惊鸿的裙子？”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那件月下惊鸿裙在城中闺阁间传得神乎其神，却鲜少有人亲眼见过。连知府夫人都好奇地倾身向前：“可是那件用孔雀罗做的？”
“是。”沈凝垂眸应答，“孔雀罗过于绚烂，民女便以月白烟影纱为底，取其清冷，再以碎料点缀，化张扬为含蓄。”
王参议抚须点头，没再说话。但席间众人看向云裳阁料子的眼神，已然不同。
寿宴持续到申时才散。沈凝正要离开，却被知府夫人身边的嬷嬷叫住。
“夫人请沈小姐留步。”嬷嬷递上一个锦盒，“这是夫人赏的。另外，王参议家的老夫人下月做寿，想请云裳阁帮着准备寿衣的料子。”
沈凝接过锦盒，里面是一对赤金镯子，分量不轻。她神色平静地谢过，又细细问了王老夫人的喜好忌讳。
回程的马车上，春桃忍不住兴奋：“小姐，连布政使司大人都知道咱们云裳阁了！”
沈凝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脸上却不见喜色。今日看似风光，实则步步惊心。王参议那样的人物，绝不会无故问起一件裙子。这突如其来的青睐，未必是好事。
马车经过苏记绸缎庄时，她瞥见苏明远站在二楼窗口，目光阴沉地望着这边。
“福伯，”沈凝放下车帘，“去查查王参议家的背景，特别是他那位老夫人。还有，苏记最近和哪些官面上的人来往密切。”
暮色渐浓，马车驶入渐渐暗下来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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