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地点： 一处光线斑驳、珊瑚丛生的缓坡海底。
时间：任务中期，一次例行的“水下观察”途中。
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章鱼，通体呈现出一种好奇的、半透明的粉橙色，从一簇海百合后悄无声息地探出身来。它似乎并不怕生，几只细小的腕足优雅地舞动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身潜水装备的沈绥。
沈绥的动作瞬间停滞了。
就连隔着面罩，深涡也能捕捉到她眼神的变化——那种惯常的谨慎、算计和冰冷的评估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几乎可以说是稚气的惊奇和喜悦。
而这种表情，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
她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只是最赤裸的指尖。那小章鱼犹豫了一下，然后，一条纤细的腕足小心翼翼地探出，轻轻触碰了她的指尖。一下，两下。仿佛在确认什么。
接着，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小章鱼似乎觉得很有趣，竟然顺着她的手指，轻盈地爬上了她的手背，用腕足好奇地探索着她潜水服的纹理，偶尔改变一下身体的颜色，像是在和她玩一个无声的游戏。
沈绥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深涡知道，她在面罩下笑了。那是真正放松的、毫无负担的笑。他甚至能听到她通过通讯器传来的一声极轻的、被压抑的吸气声，像是怕惊扰了这个小生物。她用另一根手指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它的小脑袋（准确来说其实是身体），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深涡悬浮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起初，他只是觉得有趣——这个对人类和他都充满戒备甚至暗藏利刃的人类，竟然对一只低等软体动物展现出如此毫无保留的温情。
但很快，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开始在他胸腔里滋生。
她从未用那种眼神看过他。从未对他露出过那样毫无防备的笑容。即使他们相处了这么久，即使他自认待她“特殊”，她看他时，眼底深处总有一层他无法穿透的冰壁，或是带着目的的表演。
而现在，她对一只偶然遇见的、智力低下的生物，却轻易地交付了这份……柔软？
一种被比下去的不悦感悄然蔓延。更强烈的是，一种属于自己的“所有物”竟然当着他的面，对别的东西展现出更大兴趣的……冒犯感。
他忽然摆动腕足，向前靠近了一些，动作比平时稍显突兀，搅动的水流让沈绥手背上的小章鱼受惊般地缩成了一团，颜色也变得灰暗了些。
沈绥几乎是下意识地收回手，将小章鱼护在掌心，同时警惕地抬头看向他——那个属于“七号”的、带着评估和戒备的眼神瞬间回来了，取代了方才罕见的柔软。
“该走了。”深涡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比平时更低沉，更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冷硬，“我们不是来玩的。”
他的目光落在她紧护着的手上，那团小小的、灰扑扑的章鱼让他感到莫名的碍眼。
沈绥愣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异常。她看了看掌中受惊的小生物，又看了看深涡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琥珀色眼睛。片刻后，她沉默地、小心翼翼地俯身，将那只小章鱼放回了安全的珊瑚丛中。
当她再次直起身时，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插曲从未发生。
“是，阁下。”她回答道，声音平稳无波。
深涡不再看她，转身率先向前游去。但他游动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些，水流略显急躁。
2
那是在一次水下探索后，两人在一处沉船形成的宁静气穴中暂时休憩。氛围难得的松弛，深涡摆动着腕足，忽然开口：
“你知道吗，我可以改变这个形态的……外在表现。”他指了指自己此刻精悍的少男体态。
沈绥心中一动，表面却只是好奇地偏过头：“外在表现？”
“比如，像这样。”他话音落下，周身轮廓开始泛起微光，如同水波荡漾。几秒钟内，他的身形变得更为纤细，颈项线条柔和，胸脯微微隆起，面容在原有的精致基础上，更添几分柔美，连声音都变成了清越的女声：“海洋议会里有些老古板，觉得以女性形态出现更具‘亲和力’。”
变化完成后，他（或者说此时的“她”）看着沈绥，琥珀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展示秘密的、小小的得意，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很有趣，不是吗？虽然本质……未曾改变。”他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暗示着原型态的生理构造是固定的核心。
沈绥凝视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美丽面孔，内心掀起惊涛骇浪。这不仅仅是神奇的能力展示，更是至关重要的情报——他变形时需要短暂的专注，且原型态的致命弱点无法通过变形彻底掩盖或转移。
“很奇妙的能力。”她顿了顿，轻声问，“那现在，我该如何称呼您？”
深涡恢复回少男形态，笑了笑，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还是‘深涡’就好。名字不随形态改变。”他看着她，语气带着一种分享秘密后的亲近，“这只是外壳，像你们换件衣服。真正的‘我’，在更深的地方。”
沈绥轻笑一声，垂下眼睫。
真正的我，也在更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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