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铃声像是救赎,将白砚从一堂折磨人的物理课中解放出来。他习惯性地收拾好书本,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去图书馆度过这短暂的休息时间,前排的贺凛却忽然转过身,手臂自然地搭在他的课桌上。
“喂,一起去天台吃饭?”贺凛晃了晃手里精致的三层饭盒,语气是理所当然的邀请,仿佛他们早已是固定的饭友。
白砚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天台?那是学校里独属于“风云人物”们的地盘,是阳光、微风和欢声笑语的代名词,与他这种习惯待在阴影里的人格格不入。
“我……”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在看到贺凛那双带着些许期待的眼睛时,硬生生咽了回去。那支被他珍藏起来的昂贵钢笔,那份贺凛偶尔流露出的、将他视为“自己人”的亲昵,都成了他无法拒绝的筹码。
“……好。”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天台的阳光果然很好,视野开阔,微风拂面。贺凛轻车熟路地找了个阴凉又干净的角落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白砚有些拘谨地坐过去,与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不至于引人误会的距离。
贺凛打开饭盒,里面是搭配精美、堪比餐厅出品的营养午餐。相比之下,白砚从书包里拿出的独立包装面包和盒装牛奶,显得格外寒酸。他下意识地想将牛奶藏到身后,贺凛却已经看到了。
“你就吃这个?”贺凛皱了皱眉,没等白砚回答,便不由分说地将饭盒里最大的那只炸虾夹到他面前,“尝尝这个,我家阿姨的拿手菜。”
那只金黄酥脆的炸虾躺在白砚简陋的面包包装纸上,像一个误入贫民窟的贵族。白砚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低声道:“谢谢。”
“客气什么。”贺凛满不在乎地开始享用他的午餐,吃相很好,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生机勃勃的食欲。
最初的尴尬过后,贺凛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他聊刚结束的球赛,聊讨厌的数学老师,聊他周末新买的游戏卡带……白砚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是在对方看向他时给出一个简短的回应。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吸收着关于贺凛的一切,那些琐碎的、平凡的日常,在他听来都如同天籁。
他喜欢这样。喜欢这种被需要、被倾听的感觉,哪怕他知道,贺凛可能只是需要一个树洞。
“对了,”贺凛咽下嘴里的食物,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不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又难掩兴奋,“我跟沈清辞,昨天聊了很久。”
白砚咀嚼的动作瞬间僵住,嘴里的面包仿佛变成了粗糙的沙砾,难以下咽。他垂下眼睫,盯着那只孤零零的炸虾,轻轻“嗯”了一声。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贺凛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或者说,他沉浸在自己的分享欲里,无暇他顾,“我们聊了最近看的那本书,就是上次你推荐的那本。她居然也喜欢那个冷门作家!我们还约好周末一起去图书馆找那个作者的其他作品……”
他的话像一把把钝刀子,缓慢地切割着白砚的心脏。他推荐的书,他提供的共同话题,此刻却成了贺凛和另一个女孩拉近距离的桥梁。
“你说,”贺凛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男生之间分享秘密的亲昵,“我下次约她去看电影,她会答应吗?就这周末,新上的那部文艺片?”
白砚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被迫抬起头,对上贺凛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对另一个人的期待和试探。而他,被期待着为这次“进攻”出谋划策。
“……会吧。”他听到自己机械地回答,声音飘忽得像来自很远的地方,“那部片子,口碑很好。”
“我也觉得!”贺凛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肯定,笑容灿烂得晃眼,“到时候穿什么好?哎,你们审美比较好,你给我参考参考?”
甜蜜吗?是有的。贺凛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像毒药一样让他沉溺。痛苦吗?锥心刺骨。他正亲手将自己推向更深的深渊,为他人的爱情添砖加瓦。
这顿午餐的后半段,白砚吃得食不知味。贺凛后面又说了什么,他大多没听进去,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适时地点头或摇头。
午餐时间结束,两人一起走下天台。在楼梯的拐角,光线昏暗,贺凛突然停下脚步,从书包侧袋掏出一盒牛奶,塞到白砚手里。
“这个给你,果汁没什么营养。”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这只是朋友间最寻常的关心。
白砚握着那盒冰凉牛奶,指尖却像被烫到一样。他总是这样,在他心灰意冷,决定要筑起心防的时候,又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让他所有的决心土崩瓦解。
“谢谢。”他低声说,将那盒牛奶紧紧攥在手里,像握着一块滚烫的炭。
回到喧闹的教室,阳光被玻璃窗过滤,不再刺眼。贺凛一进门就被几个男生围住,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瞬间融入了他的世界。白砚则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将那盒牛奶小心地放进抽屉最里面。
他看着前方贺凛挺拔的背影,对方正笑着和同伴击掌,仿佛刚才天台那场交心的谈话,只是他繁忙社交生活中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下午的第一节课,白砚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抽屉里那盒牛奶的棱角,心里一片混乱。下课铃响,他起身想去洗手间,经过贺凛座位时,脚步不由得一顿。
贺凛的课桌抽屉里,随意地放着一个淡紫色的、眼熟的信封——那是他之前帮贺凛挑选的、专门用来给沈清辞写信的信封。信封的一角微微露出,上面似乎用娟秀的字迹写了什么。
那不是贺凛的笔迹。
白砚的心猛地一沉。那会是……沈清辞的回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