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在木质长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白砚坐在老位置,面前摊着一本《聂鲁达诗选》,目光却久久没有落在书页上。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天篮球场边,贺凛追出来问他“怎么不过来”的场景。那一刻的心悸与慌乱尚未完全平复,一种微弱的、不该有的期待,却像初春的冻土下钻出的嫩芽,悄悄探出头来。
也许……也许贺凛并不仅仅把他当作一个工具。那瓶未送出的水,似乎也不再那么沉重了。
“喂,发什么呆呢?”
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耳边响起,白砚猛地回神,看见贺凛拎着两罐咖啡,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他将一罐推到他面前,冰凉的罐壁上凝结的水珠在桌面上洇开一小圈深色。
“谢……谢谢。”白砚接过咖啡,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微镇定了一些。
贺凛喝了一大口咖啡,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沈清辞回信了!”
“噗通”一声,白砚感觉心里那刚探头的嫩芽,瞬间被一块巨石砸了回去。他握紧了咖啡罐,冰得掌心发麻。
“是……是吗?”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带上一点为朋友高兴的意味,“她怎么说?”
“她说……”贺凛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她说我的信写得‘很真诚,很打动她’,还说很高兴能通过文字更了解我。”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白砚的心上。那些“真诚”的文字,出自他手;那个被“了解”的人,是他精心构筑的、带有贺凛外壳的幻影。
“那不是很好吗?”白砚垂下眼,盯着桌面上那圈水渍,轻声说。
“太好了!”贺凛身体前倾,语气更加热切,“所以,下一封信,得拜托你再帮我想想了。这次得写点更……更深入的东西,你觉得呢?”
更深入?白砚感到一阵窒息。他要如何更深入地去剖析自己对贺凛的感情,再将这血淋淋的真心,伪装成贺凛的样子,双手奉给另一个人?
“我……我不知道还能写什么。”白砚第一次产生了抗拒,声音有些干涩。
“你怎么会不知道?”贺凛似乎有些意外,随即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你文笔那么好,心思又细。上次那封就写得超级棒!真的,白砚,多亏了你。”
又是这样。用真诚的感谢,将他捆绑在这架痛苦的刑架上。
贺凛拿出一个崭新的、依旧是淡紫色的信封,推到白砚面前,语气带着鼓励和绝对的信任:“随便写,你想怎么写都行,我相信你。”
“你想怎么写都行”——这六个字像是一道咒语,既给了他某种扭曲的自由,也加深了他的罪孽。他可以在里面尽情倾泻他的爱慕、他的渴望、他所有不为人知的细腻心思,只要最后署上“贺凛”的名字。
“嗯。”白砚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个信封,感觉重若千钧。
“太好了!”贺凛如释重负,笑容灿烂,“哦对了,她说她特别喜欢关于‘星空’的那段描写,觉得特别浪漫。下次可以多写点类似的!”
星空……白砚的心猛地一缩。那是他藏在心底的一个秘密。初中的一次夏令营,他曾和贺凛在无意中看过同一片夜空,那时他们还不相识。他在信里隐秘地嵌入了那个夜晚的记忆,贺凛毫无察觉,而沈清辞……她感受到了。
这种跨越了真实与虚构的共鸣,让白砚感到一种深深的荒谬与负罪感。
接下来的几天,白砚陷入了更深的自我折磨。每当他想动笔,负罪感就如潮水般涌来。他觉得自己像个窃贼,偷窃了本不属于自己的情感共鸣;又像个骗子,用华丽的谎言堆砌着一座空中楼阁。
他几次拿出手机,想告诉贺凛他做不到,可一想到对方充满信任的眼神,想到那罐冰咖啡,想到他手肘上的伤……所有打好的字又被一个个删除。
最终,在一个深夜,他再次铺开那该死的淡紫色信纸。台灯下,他的脸色苍白,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
他写道:“……我常常觉得,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无法描绘你在我心中的万分之一。如果可能,我愿化作你窗外的风,清晨的阳光,或者只是你路过时脚下的一片落叶,以最卑微的方式,感受你的存在……”
这哪里是贺凛会说的话?这分明是他白砚,卑微到了尘埃里的、绝望的爱。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在椅子上,久久无法动弹。
第二天,他将信交给贺凛时,甚至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贺凛粗略地浏览了一遍,惊喜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绝了!白砚,你真是天才!这下肯定没问题!”
白砚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几天后的课间,贺凛满面春风地转过身,将一张折叠的纸条放在白砚桌上,压低声音,难掩得意:“喏,她的回信。她说……这是给‘写信的人’的。”
白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迟疑地打开纸条,上面是沈清辞清秀的字迹:
「每次读完你的信,总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文字里的你,如此敏感而深邃,像藏着一片寂静的深海。这让我愈发好奇,写下这些文字的瞬间,你真实的模样……期待下一封信。——S」
纸条的右下角,除了沈清辞的签名,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精致的月亮图案。
白砚盯着那个月亮图案,瞳孔微缩——这是他小时候画画时,习惯性留在角落的标记。沈清辞,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