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画室巨大的落地窗,被切割成一片片温暖而澄澈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颜料和旧画布混合的独特气息。这是白砚一天中最钟爱的时刻,喧嚣的校园仿佛被隔绝在外,只剩下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以及他自己平稳的心跳。
画室空无一人,他特意选了这个大多数同学都在午休或社团活动的时间,来享受这份独处的创作自由。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心无旁骛地描绘那个盘踞在他心尖、不敢宣之于口的身影。
他坐在靠窗的角落,画板支起,上面固定着一幅已具雏形的素描。画中是贺凛的侧影——线条利落的下颌,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以及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锐利的眼睛。白砚的笔触细腻而精准,不仅捕捉到了贺凛俊朗的外形,更微妙地传达出了一种神韵:一种沉静时,褪去了平日球场上的张扬与不羁,内里透出的专注与力量感。
白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眼神在画纸和脑海中那个清晰的影像间来回移动,每一次落笔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画笔勾勒的不仅仅是线条,更是他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悸动。当笔尖轻轻描摹贺凛微卷的短发弧度时,他的指尖甚至能回忆起那次在图书馆楼梯口偶然擦肩而过时,发梢似乎曾不经意拂过他手背的虚幻触感。
“只有在画里,我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你。”白砚在心中低语,一丝苦涩又甜蜜的涟漪在心湖荡开。他知道这很危险,如同在悬崖边跳舞,任何一次意外的窥探都可能让他精心隐藏的秘密曝光。但这又是他无法戒掉的瘾,是他在无数个平凡日子里,唯一能汲取到的、带着微光的慰藉。
就在白砚专注于渲染画中人颈项与衣领相接处的阴影时,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这脚步声……太熟悉了。
白砚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像失控的鼓点般疯狂擂动。他猛地僵住,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怎么会是贺凛?这个时间,他明明应该在篮球馆训练!
来不及了!根本来不及收起画板!慌乱之中,白砚只能下意识地将画架上夹着的另一张静物素描练习飞快地扯过来,试图盖住下面那幅“罪证”。然而动作太大,画架晃了晃,几张散落的速写纸飘落在地,其中一张,不偏不倚,正好滑到了刚刚踏入画室的那人脚边。
贺凛今天训练提前结束,想起有本常用的速写本落在了画室,便顺路过来取。他刚踏进门,就看到角落里那个清瘦的背影猛地一颤,随即几张画纸如受惊的蝴蝶般散落。他弯腰,修长的手指捡起了脚边的那一张。
目光落在纸上的瞬间,贺凛微微一怔。
纸上画的,是他。
并非正式的作品,更像是一张随性的速写,捕捉的是他在某次班会发言时的瞬间,动态和神态都抓得极准,线条流畅生动。
“白砚?”贺凛抬步走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白砚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脸颊耳后一片滚烫。他强迫自己转过身,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闪烁的眼神和微微泛白的指节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贺…贺凛?你怎么来了?”
贺凛扬了扬手中的速写,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却足以让白砚呼吸困难的弧度:“来找东西。这是你画的?”
“嗯……随便练练笔。”白砚的声音干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被覆盖的那张画上,生怕底下的“侧影”会突然穿透纸张,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贺凛的目光却并未在速写纸上停留太久,他更感兴趣的是白砚此刻的反应——那强作镇定下的慌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莫名地……有点可爱。他的视线越过白砚的肩膀,落在了被覆盖的画板上。
“下面这幅,也是练习?”贺凛状似随意地问道,向前又迈了一步。
这一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白砚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带来的、带着阳光和淡淡汗水气息的空气流动。压迫感扑面而来。
“是……是一张没画完的静物,画毁了,不好看。”白砚几乎是本能地侧身,想用身体挡住画板,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能将对方注意力引开的借口。
然而,贺凛的目光何其锐利。他早已瞥见画板边缘露出的一小块区域,那勾勒耳朵和发际线的笔触,与他手中速写纸上的风格如出一辙,而且显然比这张速写要精细深入得多。好奇心,或者说是一种莫名的牵引力,让他伸出了手。
“看看也无妨。”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等等!”白砚下意识地想阻止,手抬到一半却又僵住。他有什么立场阻止?画室是公共空间,他的画,同学看了又能怎样?过多的抗拒只会显得更加可疑。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的瞬间,贺凛的手指已经轻轻掀开了覆盖在上面的静物素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画板上,那个清晰、传神、每一个细节都浸润着作画者无数心绪的贺凛侧影,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两人面前。午后的阳光恰好打在画纸上,让每一根线条都仿佛活了过来,尤其是那双被精心刻画的眼睛,在素描的黑白灰关系里,竟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白砚屏住呼吸,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他不敢看贺凛的表情,绝望地等待着审判的降临。完了,一切都完了。他会在贺凛眼中看到惊讶、疑惑,还是……厌恶?
然而,预想中的质问并未到来。
贺凛静静地注视着画中的自己,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画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他的眼神里先是掠过一丝纯粹的惊讶,随即化为欣赏。
“画得真好。”贺凛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真诚的赞叹,“比我本人好看多了。白砚,没想到你的专业功底这么强。”
白砚愣住了,悬到嗓子眼的心猛地回落,却因为落差太大而带来一阵眩晕。他……他没看出来?他只是觉得画得好?
“尤其是神态,”贺凛指了指画中人的眼睛,“很传神。你观察得很仔细。”他抬起眼,看向白砚,那双惯常清冷的眸子里此刻带着清晰的笑意和认可,“谢谢,把我画得这么……嗯,深刻。”
白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席卷了他,紧随其后的,是更深沉的失落和自嘲。他果然……什么都没察觉到。在这位光芒万丈的篮球队长眼里,这或许只是一张技艺不错的习作,一幅值得称赞的同学作品。他那些小心翼翼、深藏笔触下的汹涌情感,对方一无所知,也根本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没……没什么。”白砚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声音低微,“只是碰巧……觉得那个角度很适合入画。”
贺凛又欣赏了片刻,才小心地将那张覆盖的静物素描重新盖了回去,动作间带着一种对作品的尊重。他找到了自己的速写本,拿在手里。
“继续画吧,不打扰你了。”他拍了拍白砚的肩膀,那掌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让白砚又是一颤,“真的很棒,继续保持。”
说完,贺凛便转身,迈着从容的步子离开了画室。阳光将他离去的背影拉得长长的,直到消失在门口,脚步声也渐行渐远。
画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属于贺凛的淡淡气息,以及画板上那幅险些引发“灾难”的侧影画,证明着那不是幻觉。
白砚缓缓地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他抬手捂住依然狂跳不止的心脏,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太险了……只差一点,他小心翼翼守护的世界就会天翻地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画板上,透过那层覆盖的纸张,他仿佛依然能看到画中贺凛的眉眼。贺凛的称赞言犹在耳,真诚,却也……无比疏离。他称赞了他的技巧,却对潜藏在技巧之下、几乎要呼之欲出的情感,视而不见。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委屈漫上心头。他宁愿贺凛看出了什么,哪怕只是疑惑,也好过现在这样,被完全隔绝在对方认知的安全区外,像一个无关紧要的、只是“画技不错”的同窗。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纷乱的心绪。就在他准备将画从画板上取下、妥善藏好时,指尖在画板边缘的木质夹缝处,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不属于他东西的小物件。
白砚疑惑地低头,仔细看去。
那是一枚小小的、款式简洁大方的银色尾戒,静静地卡在缝隙里,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
这枚戒指……他从未见过。绝不是他的东西。
那么,它会是谁的?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想猛地窜入脑海,让白砚的呼吸再次停滞。难道……是贺凛刚才弯腰捡画纸,或者俯身看画时,不小心从手上滑落,掉在这里的?
如果真是他的……他会不会回来寻找?
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心惊肉跳的“危机”,此刻这枚意外出现的戒指,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再次在白砚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捏着那枚微凉的戒指,看着空无一人的画室门口,刚刚放松的神经,又一次悄然绷紧。
下一次画室的门被推开,会是什么时候?又会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