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的板书像一片密集的白色蚁群,在黑板上不断蔓延。白砚握着笔,视线却无法聚焦。他的脑海里反复浮现着那张纸条,以及右下角那个刺眼的月亮图案。
沈清辞察觉到了。
这个认知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在他的脖颈上,令他窒息。她是否已经猜到了真相?她会告诉贺凛吗?如果贺凛知道那些饱含深情的文字全部出自他手,会用什么眼光看他?是厌恶,是鄙夷,还是觉得他恶心?
恐惧和羞耻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即将崩塌的碎石。
下课铃响,老师刚走出教室,贺凛便像往常一样,动作流畅地转过身,手臂搭在白砚堆满课本的桌沿,形成一个半封闭的亲昵空间。
“喂,帮个忙。”贺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压低了声线,“下周是沈清辞生日,我想在生日卡上写点特别的话。不用太长,但得点睛,你懂的。”
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仿佛白砚是他随时可以调用的灵感文库。
若是往常,白砚会压下心头的涩意,默默接过这个任务。但今天,那条冰冷的蛇骤然收紧,一种强烈的自我保护的冲动,混合着连日来的委屈与愤怒,猛地窜了上来。
他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脱口而出:“这次……你自己写吧。”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贺凛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错愕。“什么?”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结。周围同学的喧闹声像是被隔在了玻璃罩外,变得模糊而遥远。
白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垂下眼,避开贺凛难以置信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我说,你自己写。”他重复道,声音比刚才低沉,却多了一丝不易动摇的坚定。他受够了这种无止境的代笔,受够了把自己最真实的情感当作贡品献祭,却连署名权都没有。
贺凛皱起了眉头,那点错愕迅速被不悦所取代。他收回搭在桌沿的手臂,身体微微后仰,审视着白砚。
“你怎么了?”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解和一丝被拒绝后的烦躁,“就几句话而已,很快的。我又不是不感谢你。”
“不是感谢的问题。”白砚的声音有些发干。他想说,问题在于你根本不知道你索要的是什么,你把我最珍贵的东西,当作可以随意索取的廉价品。
“那是什么问题?”贺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也生硬起来,“白砚,你最近很奇怪。是,我是文笔没你好,没你会写这些。但我们是朋友吧?朋友之间帮个忙怎么了?”
“朋友?”白砚猛地抬起头,这个词像针一样刺破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他看着贺凛理直气壮的脸,一股混合着酸楚和荒谬的情绪涌上心头。
原来在贺凛看来,他们之间是“朋友”。而朋友,就是可以这样理所当然地要求对方,去帮自己追求别人吗?
他张了张嘴,想质问,想把自己那点隐秘而卑微的心思摊开,想问问贺凛如果真是朋友,为什么从来看不到他的痛苦和挣扎?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所有的言语都堵在喉咙里,化成一片沉默的苦涩。
贺凛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嘴唇,眼神里的不悦逐渐转为一种陌生的冷淡。
“行。”他点了点头,语气疏离地吐出一个字,“不愿意就算了。”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转回了身,留给白砚一个透着明显不快的、僵硬的背影。
那一整天,贺凛没有再回过头,也没有再和白砚说一句话。
课间,他和同桌以及后排的男生大声说笑,仿佛完全忘记了后座还有一个人存在。放学铃声一响,他迅速收拾好书包,和几个球友勾肩搭背地离开了教室,自始至终,没有看白砚一眼。
白砚独自坐在渐渐空荡的教室里,看着前方那个空了的座位,感觉心里也空了一块。桌上,贺凛之前推过来的一颗水果糖还静静地躺在那里,糖纸在夕阳下反射着廉价而刺眼的光。
他成功了。他拒绝了贺凛,守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边界。
可是,为什么心里没有一丝轻松,反而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他清楚地意识到,在贺凛的价值体系里,他的“用处”似乎远比他的“感受”重要。当他不再提供便利时,那点因“有用”而换来的亲近,便会如此轻易地收回。
他不过是个工具。好用时,备受青睐;一旦出现自己的意志,便会被弃置一旁。
白砚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最后一个走出教学楼。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
就在他走到校门口时,却看到贺凛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像是在等人。他双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看到白砚出来,贺凛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他。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招手,也没有立刻走过来,只是那样看着,眼神里有未消的余怒,有一丝困惑,似乎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犹豫。
他是在等自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