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崩溃得无声无息。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和剧烈颤抖的肩膀。像一个终于走到极限，却仍记着不能发出声响的孩子。
林知意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落在窗外遥远的霓虹上，给他留足了消化情绪的时间和空间。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悄然记录着几个关键词：防御机制崩溃 - 触及核心创伤 - 初步建立信任。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只有他极力克制的呼吸声，证明着这个空间里正在发生一场无声的海啸。
不知过了多久，那颤抖渐渐平息。
成毅依旧维持着埋首的姿势，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从掌心中闷闷地传来，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疲惫：“……你赢了。”
林知意转回视线，声音平和如初：“这里没有输赢，成先生。只有你是否愿意让自己轻松一点。”
他缓缓抬起头，眼眶通红，脸上带着未干的水痕，眼神却不再是空洞，而是某种混杂着狼狈、释然和依旧残留的警惕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去碰那盒近在咫尺的纸巾，只是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
“我……”他张了张嘴，试图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个近乎自嘲的苦笑，“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不必强迫自己现在就说。”林知意适时地给了他一个台阶，她看向墙壁上的挂钟，“我们今天的时间已经到了。”
成毅愣了一下，似乎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后续，”他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还有后续吗？”
“这取决于你的意愿和需要。”林知意操作电脑，打印出一份简单的评估报告和一份协议，“初步评估，你确实存在因职业特性引发的适应性障碍，伴随明显的焦虑和躯体化症状。我建议进行一个周期的系统性心理疏导，每周一次，具体方案我们可以共同商定。”
她将协议推到他面前，条款清晰，权利与义务分明。
成毅看得很仔细，指尖在“每周一次”那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拿起笔，在右下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迹有些潦草，带着情绪宣泄后的无力感，却异常坚定。
“谢谢。”他放下笔，低声道。这两个字，似乎不仅仅是为了这次诊疗。
“这是我的工作。”林知意收起协议，语气专业，“另外，我给你布置一个‘作业’。”
成毅抬眼看她，带着询问。
“下次见面前，如果条件允许，在不影响他人的情况下，试着……让自己‘不敬业’一次。”林知意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引导性的光芒，“比如，在片场感到疲惫时，直接说出来，而不是硬撑。或者，在不想笑的时候，允许自己可以不笑。”
成毅怔住了。这个“作业”对他而言，似乎比剖析角色内心更难。他早已习惯了将所有负面情绪妥帖收藏，展露完美的专业姿态。
“……我试试。”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但脊背却下意识地挺直了，那是常年暴露在镜头下养成的本能。走到门口，他握住门把手，停顿了几秒，却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
“林医生，”他叫了她一声，声音很轻，“你说得对……那些‘告别’，很难。”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走廊的光影里。
林知意坐在原地，没有立刻动作。诊疗室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留下的、那种混合着痛苦与挣扎的气息。她目光落在那个他签下的名字上，眼神微动。
助理晓琳轻手轻脚地进来收拾，看到林知意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小声问：“知意姐，他……情况很严重吗？”
林知意抬眼，恢复了平时的清冷模样：“资料归档，列为重点跟进案例。”她顿了顿，补充道，“下次他过来前，香薰换成安息香，有助于稳定情绪。”
“好的。”晓琳应下，又忍不住好奇，“那他……合作吗？”
林知意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保姆车悄然驶离，她的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轻轻一点。
“他签了协议。”她答非所问，语气平静无波。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成毅说出“那些告别，很难”时，她平静的心湖，似乎被投下了一颗细微的石子，漾开了一圈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第一个回合结束了。
她成功地撬开了他的外壳，窥见了内里柔软的血肉。但她也知道，真正的攻坚，现在才刚刚开始。那个让他觉得“幸存是错误”的真正事件，依旧是一座坚固的堡垒，等待着她去攻克。
而他最后那句近乎坦白的话，是求助的信号，也是……一种无声的信任交付。
林知意微微吸了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雪松的尾调，清冷，却莫名带上了一点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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