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的雨带着胭脂气,却比清河的冷,落在脸上像冰碴子扎,混着勾栏院飘来的脂粉香,腻得人心里发堵。
烧东瓜跟着小福站在码头,青石板被雨泡得发滑,每走一步都得攥紧衣角。空气里除了脂粉香,还有鱼腥味、酒糟味,甚至能闻见远处包子铺飘来的肉香——这开封城,比清河村热闹百倍,却让他觉得陌生。刚要上石阶,就见一群官兵举着刀冲过来,领头的汉子脸上有道疤,从眉骨划到下巴,看着就凶——是绣金楼开封分舵的头,疤脸虎。
“往这边!”小福惊叫着往路边的灰坑跳。那是开封城的下水道入口,黑黢黢的洞口飘着秽物,泛着酸臭,传闻进去的人十有八九被淹死,或是被里面的老鼠啃得只剩骨头。烧东瓜没多想,捡起块石头,用上江晏教的“巧劲”——不是硬砸,是往对方关节处打。石头精准砸中疤脸虎的膝盖,对方“嗷”一声弯腰,烧东瓜趁机跳进灰坑。
污水没到膝盖,冰凉刺骨,混着烂菜叶、破布,甚至还有小孩的布偶,恶臭味呛得他直皱眉。他摸出怀里的火折子,用油布包着,没敢直接点,怕火星溅到身上。等适应了黑暗,才点燃随身带的干草束。火光一亮,成群的老鼠“吱吱”叫着逃开,有的老鼠比他的拳头还大,看得人头皮发麻。墙壁上刻着潦草的字:“燕北盟苏记,通鬼樊楼”,是义士留下的标记。
“这边走!”小福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黑暗里飘。烧东瓜跟着她走,脚下踢到个硬东西,低头看,是半块红绸,上面绣着“燕”字——和红线糖纸上的布一模一样,针脚也是她的风格,歪歪扭扭却扎得紧实。他把红绸捡起来,塞进怀里,和那半块糖贴在一起,心口忽然暖了些。
走了约莫半里地,撞见个戴斗笠的老者,手里拎着个敲钟锤,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却浆得平整。是钟楼的敲钟人,传闻他守了钟楼三十年,见过无数义士来来往往,连绣金楼的人都不敢轻易惹他。
“寒香寻派来的?”老者声音沙哑,瞥了眼烧东瓜怀里露出来的红绸,指尖在锤柄上敲了敲,“那丫头往无忧洞去了,无忧帮的人刚进去搜——他们的迷烟掺了曼陀罗,能让人半个时辰醒不过来,你要是被熏着,就往鼻子里塞点艾草,我给你包在锤柄里了。”
烧东瓜接过艾草,裹在布巾里塞进袖口,跟着老者指的方向走。又走了一刻钟,前面传来打斗声,还有女子的呼救——是小福的声音。烧东瓜扒着石壁探头,见三个无忧帮弟子围着小福打,小福怀里护着个布包,被打得缩在角落,后背都沾了泥,却没松手。
“住手!”烧东瓜抽出腰间的枪——是红线攒了半年铜板买的旧枪,枪柄缠着她编的红绳,红绳都被磨得发亮。他没学过多少枪法,只记得江晏教的“拦马枪”:枪尖挑对方手腕,不让对方握兵器。他冲上去,枪尖精准挑开一个弟子的手腕,对方的刀“哐当”掉在地上;又用枪柄狠狠砸向另一个人的背,那人“哎哟”一声倒在地上,嘴里还骂着“不知死活的东西”。
可他练枪才三个月,很快被剩下的弟子缠住,枪杆被对方的刀砍得“砰砰”响,木茬子都溅了出来,眼看就要被砍中肩膀。危急时,他想起红线说的“打不过就往死角躲,等对方扑空再反击”——去年在清河村,他被邻村的孩子欺负,就是红线教他这招躲过去的。烧东瓜猛地矮身钻进旁边的石缝,那弟子没刹住车,扑在石壁上,额头撞出个青包。烧东瓜趁机一枪戳中那人的脚踝,对方疼得跪倒在地,惨叫不止。
“多谢壮士!”小福爬起来,把怀里的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布包都被打湿了,却护得很好,“这是丑娘托我带的信,还有……还有糖。”烧东瓜打开布包,里面是封折得整齐的信,还有一小罐松子糖。糖罐是粗瓷的,上面贴着张纸条,是红线的字,笔画里还带着点孩子气:“瓜哥,开封的糖更甜,我托丑娘买的,等你来了,我们一起去钟楼看月亮。”
“我是九流门苏墨。”一个书生从暗处钻出来,穿着蓝布衫,手里拿着把折扇,扇面上画着开封的钟楼,“小福姑娘救过我师妹,我带你们找丑娘——她在鬼樊楼扮花旦,今晚唱《霸王别姬》,绣金楼的人没认出她。”苏墨递来一把铜钥匙,钥匙上刻着个“丑”字,边缘还沾着点戏妆的粉彩,“这是鬼樊楼后台的钥匙,里面有绣金楼的密信,说千夜要在清风驿和契丹皮室军交易燕北盟的旧部名单,后天卯时。”
烧东瓜跟着苏墨、小福往鬼樊楼走。戏楼里很热闹,台下坐满了人,嗑瓜子的、喝彩的声音混在一起。台上正唱到“虞姬自刎”,一个穿戏服的女子舞着水袖,身段轻盈,脸上画着浓妆,眉眼间却藏着股英气——是丑娘。她看见烧东瓜手里的钥匙,趁转身甩水袖的间隙,把一个油纸包扔过来,动作快得像阵风,油纸包里还裹着点戏楼后台的香粉味。
台下的任老三突然拍案而起,他穿着件黑绸衫,腰间别着把短刀,正是绣金楼在开封的二把手:“那丫头在传东西!抓起来!千楼主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着就往台上冲,身后的喽啰也跟着围上来,手里的刀在灯笼光下闪着冷光。
烧东瓜接住油纸包,拉着丑娘往后台跑。穿过挂着红灯笼的走廊,灯笼的光映着丑娘的脸,忽明忽暗。到了后台,丑娘抓起块布巾,飞快擦去脸上的妆,露出一张素净的脸,左眼角下有道浅疤,是当年被契丹人追杀时留下的。“我是寒香寻的师妹,悬剑在开封的联络人。”她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张画着路线的地图,还有一小块白玉,“这是真玉佩的一角,完整的玉佩在河西三危山的岩画里,只有用它才能打开燕北盟的藏宝库。”
丑娘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浅绿色的药粉:“这是解佛花粉的引子,要配着秦川天涯客的‘醒神草’才有用,叶万山将军的毒不能再拖了,再拖他就会彻底疯掉。”她指了指后台的一个暗门,暗门被堆着的戏服挡住,“这暗门通城外的官道,苏墨会送你去秦川,我在这里拦着绣金楼的人。”
“那你怎么办?”烧东瓜攥紧油纸包,想起寒香寻在丰禾村断后,想起江晏在清河村护着他,心里像被揪了一下。
丑娘笑了笑,从后台的箱子里拿出把柳叶刀,刀身和寒香寻的暗器是一个样式:“我在开封待了五年,还能应付他们。你记住,红线那丫头在三危山留了记号,是她去年探路时画的,在岩壁上,像个小糖块。”她推了烧东瓜一把,把他往暗门里送,“快走!别让红线的糖白买了,别让燕北盟的兄弟白等了!”
烧东瓜钻进暗门,苏墨和小福也跟着进来。暗道里的风带着戏楼后台的脂粉味和潮湿的土腥气,身后传来柳叶刀破空的声响,还有任老三的怒喝:“你敢拦我!”烧东瓜忍不住回头,看见丑娘站在暗门口,手里的柳叶刀闪着光,像一株在风雨里挺立的寒梅。
暗道很长,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到出口,出口在城外的一片芦苇荡里,雨还在下,打在芦苇叶上“沙沙”响。苏墨指着远处的官道:“前面就是去秦川的路,天涯客在终南山下的‘望川客栈’等你,我给你写了封信,你给他看,他就知道是自己人。”
烧东瓜接过信,又摸了摸怀里的糖罐,糖罐还是暖的,像红线的手。他望着开封城的方向,戏楼的歌声还隐约能听见,却不知道丑娘能不能平安脱身。苏墨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丑娘是悬剑最好的联络人,她会没事的。我们该走了,再晚,绣金楼的人就追来了。”
烧东瓜点点头,攥紧手里的枪,枪柄上的红绳硌着掌心。他想起红线的字条,想起丑娘的话,想起燕北盟的名单,脚步忽然变得坚定起来。雨还在下,却好像没那么冷了——怀里的糖罐、枪上的红绳,还有那些舍命护他的人,都是他往前走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