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再次恢复意识时，最先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近乎虚无的轻盈，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他仿佛漂浮在云端，又像是沉在温暖的海底，周遭是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属于小龙女的气息。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柔和流转的珠光，照亮了一处精致的海底洞府。不是龙宫那奢华冰冷的宫殿，这里更像是小龙女私人的居所，陈设简洁雅致，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清冷芬芳。他正躺在一张铺着柔软鲛绡的玉床上，身上的伤口已被仔细处理过，缠着洁白的纱布，虽然依旧隐隐作痛，但那股撕裂般的灼热感已经消退。
他想动，却发现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体内原本奔腾汹涌的灵力，此刻如同干涸的河床，只剩下几缕微弱的气息在艰难流转。自碎元魄的代价，此刻清晰地反馈在每一寸筋骨血肉之中。
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他偏过头，看到小龙女端着一只玉碗走来。她已换下了那身刺目的嫁衣，穿着一袭素雅的浅蓝色长裙，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清澈的眼眸，在看到他醒来时，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暗夜里点亮的星辰。
“大莲藕你醒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将玉碗放在一旁的几上，快步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额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哪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小龙女立刻会意，端起玉碗，用玉匙舀了里面温润的、散发着清甜灵气的药汁，小心地吹了吹，递到他唇边。“这是用万年温玉和几种安魂固本的仙草熬的，对你恢复有好处。”
他没有抗拒，顺从地咽下。药汁入喉，带来一股温和的暖流，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但也仅仅是杯水车薪。
几口药下去，他总算找回了一点力气，声音沙哑得厉害：“……这里……是哪里？”
“是我的‘听涛小筑’，在东海一处僻静的海沟。”小龙女轻声解释，用丝帕轻轻拭去他唇边的药渍，“父王他……默许了我带你到这里养伤。”
默许。这个词用得微妙。哪吒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惯有的、带着点嘲讽的笑，却终究没能成功。他知道，敖广的“默许”，并非出于接纳，更多的是因为他那自碎元魄的举动，暂时堵住了北海和天庭的嘴，也让敖广无法再立刻强行逼迫小龙女。这是一种僵持，一种脆弱的平衡。
“你……”小龙女看着他苍白虚弱的脸，眼底涌上浓浓的心疼和后怕，“太傻了……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哪吒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定定的。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反而问道：“小鱼干你……后悔吗？”
小龙女用力摇头，泪水再次盈满眼眶，却倔强地没有落下：“不后悔。从来没有。”她握住他无力垂在床边的手，紧紧包裹住，“当你浑身是血站在那里，说要带我走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再欺骗自己了。什么东海的责任，什么公主的宿命，都比不上你活着，比不上我们在一起。”
她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哪吒反手，用尽此刻全部的力气，回握住她。那微弱的触碰，却仿佛比千军万马更能安定他的心。
“只是……”小龙女眉间染上忧色，“你伤了本源，修为大损……天庭和北海那边，虽然暂时没有动静，但……”
“怕我护不住你了？”哪吒打断她，声音依旧虚弱，但那双凤眸中，却重新燃起一点不灭的火星。那火星虽小，却带着能焚尽一切的执着。
小龙女看着他眼中的火光，心中的不安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化为一声轻叹：“我是怕你……太辛苦。”
接下来的日子，便在听涛小筑这方安静得近乎与世隔绝的天地中缓缓流淌。
哪吒的伤势恢复得极慢。自碎元魄带来的损伤远超寻常，他时常会陷入昏睡，偶尔醒来，也是精神不济，连维持清醒都颇为费力。小龙女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喂药、疗伤、疏导他体内紊乱的气息。她将自己精纯的水系灵力，化为最温和的涓流，一点点滋润他干裂的经脉，引导那残存的灵珠本源缓慢复苏。
有时，哪吒会在深夜因经脉的剧痛而惊醒，冷汗涔涔。小龙女便会立刻醒来，握紧他的手，低声哼唱起古老的人鱼谣曲，那空灵宁静的歌声，仿佛带着安抚一切创伤的魔力，能让他重新陷入沉睡。
他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桀骜不驯的哪吒三太子，只是一个重伤虚弱、需要人悉心照料的少年。而她也卸下了龙族公主的高贵与疏离，只是一个担忧着心上人、倾尽所有的普通女子。
偶尔，他精神稍好时，会靠在床头，看着小龙女在珠光下为他调制伤药，或是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游弋的发光水母发呆。他会低声跟她说话，说些陈塘关的旧事，说他在乾元山学艺时的趣闻，甚至笨拙地尝试说几句并不好笑的笑话，只为了看她展颜。
那些话语，断断续续，夹杂着咳嗽和喘息，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动人心魄。
这一日，哪吒难得精神好了许多，能靠着垫枕坐起身。小龙女扶着他走到洞府外的一处平台。平台边缘，是深邃的海沟，各种奇异的深海生物散发着幽幽光芒，将这片黑暗点缀得如梦似幻。
“你看那边，”小龙女指着远处一片缓缓飘过的、如同巨大纱幔般的发光水母群，“像不像陆地上的烟火？”
哪吒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静谧而绚烂的景象，确实有别样的美丽。他想起自己昏迷前说过的话，嘴角微微上扬：“比不上……我带你看的真烟火。”
“等你好了，”小龙女靠在他未受伤的那边肩头，声音轻柔而坚定，“我们去看。去看昆仑的雪，去看蓬莱的霞，去看人间每一个角落的烟火。”
哪吒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瑰丽的海底“烟火”，感受着身边人传来的温度和依赖。过了许久，他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知道，前路绝不会平坦。自碎元魄的代价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弥补，天庭和北海的隐患并未消除，东海龙宫的态度依旧暧昧不明。他失去了睥睨天下的力量，未来或许会有更多的艰难险阻。
但，那又如何？
他侧过头，看着小龙女在幽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心中那片因杀戮和叛逆而始终躁动不安的荒原，仿佛终于寻到了甘泉与绿洲。
傲骨已碎，但脊梁未弯。
他用半身修为，换来了与她携手的机会。那么，剩下的路，无论多么荆棘遍布，他也会用这残存的身躯，一步步走下去。
海底幽静，只有水流温柔拂过的声音。两只相依的身影，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深蓝中，暂时忘却了外界的风浪，汲取着彼此给予的微光与温暖，等待着重新积蓄力量，面对不可知的明天。
故事，还远未结束。但这续篇的开端，已在血与泪中，写下了不容摧毁的誓言。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