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小筑的日子宁静得如同海底一颗被遗忘的珍珠，与外界的纷扰彻底隔绝。哪吒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恢复，虽然距离他鼎盛时期依旧遥不可及，但至少不再终日昏沉，能够自行调息，偶尔甚至能在小龙女的搀扶下，在小筑外的珊瑚丛中缓步行走。
然而，这平静之下，暗流始终涌动。
这一日，小龙女外出采集一种有助于固本培元的月光藻，留下哪吒一人在洞府内调息。他刚运行完一个周天，感受着体内那丝若有若无的灵力艰难地壮大了一分，洞府外的水波便传来一阵不寻常的扰动。
并非小龙女那柔和熟悉的气息，而是一股带着深海寒意的、压抑的威压。
哪吒猛地睁开眼，凤眸中锐光一闪而逝，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但那属于战斗本能的神采已然回归。他撑起身，抓过靠在床边的火尖枪——枪身依旧冰冷，似乎也因主人的衰弱而失去了往日灼热的温度。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穿透了洞府外围简单的禁制，出现在门口。
来者并非敖广，而是一位身着玄色龙纹袍、面容古板严肃的中年龙族。他身形高大，气息沉凝如渊，目光扫过洞府，最后落在哪吒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三太子。”他开口，声音如同万年寒冰相互摩擦，不带丝毫感情，“奉龙王陛下之命，特来探望。”
哪吒认得他，东海龙宫的执法长老，敖钦。一个只认龙族铁律，不通人情的顽固角色。他心中冷笑，所谓的“探望”，恐怕是来确认他是否还有威胁，或者，带来敖广新的“旨意”。
“有劳挂心。”哪吒声音平淡，握紧了手中的火尖枪，站直了身体，尽管体内虚空感阵阵袭来，他依旧不愿在对手面前显露半分弱势，“本王……尚好。”
敖钦的目光在他苍白的面色和倚着长枪才能站稳的姿态上停留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轻蔑。“三太子伤势看来依旧沉重。陛下忧心公主殿下常年在此照料，恐耽误修行，亦恐此地简陋，不利于太子恢复。”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冰冷：“陛下之意，若三太子愿意，可移居龙宫偏殿，有御医悉心诊治，灵药供奉不绝，必能使太子早日康复。届时，再议与公主之事，方显稳妥。”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哪吒和小龙女都心知肚明。这所谓的“移居”，无异于软禁。一旦进入龙宫，他便彻底成了敖广掌中之物，生死荣辱，皆在他人一念之间。而“再议”，更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哪吒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敖广的好意，本王心领了。此地甚好，清净，适合养伤。”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敖钦，“不劳龙宫费心。”
敖钦面色不变，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拒绝。“三太子还是如此固执。须知，今时不同往日。你本源受损，修为十不存一，留在此地，若遇外敌，凭公主一人，恐怕难以护你周全。北海那边，可并未完全死心。”
话语中的威胁，毫不掩饰。
哪吒瞳孔微缩，火尖枪上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那是他残存灵力不甘的咆哮。他正要开口，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自洞口响起：
“不劳长老费心。”
小龙女手持盛满月光藻的玉篮，走了进来。她面色平静，步伐沉稳，径直走到哪吒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目光直视敖钦：“他的安危，自有我负责。听涛小筑虽僻静，但也并非毫无防备。父王若真关心，便请约束好北海，莫要再行滋扰。至于移居龙宫之事，不必再提。”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龙族公主与生俱来的威仪。
敖钦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一个虽虚弱却脊梁挺直，煞气内蕴；一个看似柔弱却目光坚定，寸步不让。他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那是计划受阻的不悦。
“公主殿下既如此说，老臣告退。”他微微躬身，礼数周全，但转身离去时，那冰冷的威压再次弥漫开来，显然并未放弃。
直到敖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幽深的海水中，洞府内凝滞的气氛才为之一松。
小龙女立刻转身扶住哪吒，担忧道：“你没事吧？他有没有为难你？”
哪吒摇了摇头，看着她眼中未散的紧张，心中一暖，随即又被更深的阴霾笼罩。他推开她的手，自己撑着枪站稳，目光投向洞外无尽的黑暗，声音低沉：“他说的没错。我现在……确实是个累赘。”
北海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而他，却连举起兵刃的力量都如此勉强。这种无力感，比身体的伤痛更让他煎熬。
“你不是！”小龙女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双手捧住他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大莲藕，看着我！你从来就不是任何人的累赘！你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若没有你，我现在早已是北海笼中之鸟！是你给了我挣脱枷锁的勇气和可能！”
她的眼神炽热而真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力量可以重新修炼，伤总会好的。但如果你没了那份‘傻’劲，没了那份宁可碎掉自己也要护住我的决心，那你就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哪吒了！”
哪吒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有些狼狈却依旧倔强的影子。心中的阴霾，似乎被这炽热的目光驱散了些许。
他沉默片刻，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重，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力量。“……我需要时间。”
“我们有的是时间。”小龙女语气放缓，带着温柔的坚定，“东海很大，父王一时也不会真的如何。我们就在这里，慢慢来。等你再好一些，我们可以离开东海，去更远的地方，总有容身之处。”
她拉起他的手，走到洞府平台边缘，指着下方深邃漆黑、却有点点生物荧光闪烁的海沟：“你看，就算在最黑暗的地方，也总有光。我们就像它们一样，就算暂时微弱，也要努力发光。”
哪吒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点点微光在绝对的黑暗中执着地亮着，虽然无法照亮整个海沟，却自成一片星辰大海。
他深吸一口带着深海寒意的气息，胸腔中那股淤积的闷气似乎散了一些。他转头，看向身边女子在幽光下显得格外柔韧美丽的侧脸，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清晰——
他不能就此沉沦。为了她，也为了自己那不曾磨灭的骄傲，他必须重新站起来，必须变得比过去更强大。不仅仅是为了对抗外界的威胁，更是为了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边，兑现带她看遍四海烟火的承诺。
前路依旧艰难，敖广的试探，北海的隐患，自身恢复的漫长与痛苦……但此刻，握着她的手，看着这片属于他们的、暂时安宁的深海，哪吒心中那簇微弱的火苗，再次开始顽强地燃烧起来。
这一次，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守护。
他低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久违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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