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桂源与槐（第五章）

入夏的第一场雨来得急，张桂源在城里的办公室里坐立难安，总想着村口的老槐树——上次挂在枝桠上的鸟窝，会不会被风吹掉？新种的侧柏苗，能不能扛住暴雨？

雨刚停，他就拎着雨衣往车站跑，赶到村里时，天已经擦黑。他没回家，直接往村口公园冲，远远就看见槐树下亮着盏手电筒，昏黄的光里，小宇正踮着脚，用竹竿轻轻扶着被风吹歪的鸟窝。

“桂源哥！”小宇看见他，举着竹竿喊，“鸟窝没掉！里面还有两只小鸟呢！”张桂源跑过去，顺着小宇指的方向看，鸟窝里果然缩着两只毛茸茸的小家伙，正叽叽喳喳地叫着。

两人蹲在树下守了会儿，直到鸟妈妈叼着虫子飞回来，才松了口气。小宇忽然拉着他的手，往树后走：“桂源哥，我带你看个东西。”树后藏着块小木牌，是小宇用捡来的木板做的，上面用红漆写着“槐树守护者”，旁边还画着他和张桂源的简笔画，两个小人儿举着铁锹，站在老槐树下。

“我问过爷爷，守护者就是要一直陪着树。”小宇摸着木牌，眼睛亮晶晶的，“以后我每天都来看看鸟窝，给侧柏苗浇水，就像你一样。”张桂源蹲下来，和小宇一起靠在树干上，雨水还挂在槐树叶上，滴在肩头凉丝丝的，却没挡住心里的暖意。

这时，远处传来奶奶的喊声，两人起身往家走。走了几步，张桂源回头看，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轻轻晃，树洞里的铜锁好像也映着光，和鸟窝里的叽叽声、小宇的脚步声混在一起，成了村里最安稳的声音。

他忽然想起刚上大学时，总担心自己走得远了，会忘了村里的模样。可现在才明白，有些东西从来不会忘——就像老槐树的根扎在泥土里，他的根，也扎在这村里的人和事里，扎在“守护”这两个字里，不管走多远，一回头，总能看见熟悉的影子。

中秋前的周末，张桂源特意请了假回村，后备箱里装着给孩子们带的科普绘本，还有从林业站申请来的古树保护标识牌。刚到村口，就听见槐树下传来热闹的笑声——小宇正领着几个孩子，给路过的老人讲铜锁的故事，手里还举着张画满槐树的图纸。

“桂源哥！”小宇眼尖，先看见了他，举着图纸跑过来，“这是我们画的‘槐树守护计划’，以后每月都要给树量身高、记天气，还要给小鸟喂小米！”张桂源接过图纸，上面用彩笔标着密密麻麻的记号，“3号浇水管”“鸟窝观察点”的字样歪歪扭扭，却看得人心里发暖。

两人正说着，村支书推着辆小推车过来，车上放着新做的木围栏：“镇上批的保护设施到了，咱们今天把围栏装起来，再把标识牌挂上，让外来的人也知道这树的来历。”村民们听见动静，也都扛着工具过来帮忙，有人锯木头，有人钉钉子，孩子们则围着围栏蹦蹦跳跳，把捡来的银杏叶贴在围栏上，说要给槐树“穿花衣”。

张桂源踩着梯子，把写有“百年古槐 保护有责”的标识牌钉在树干上。往下看时，刚好看见爷爷正给孩子们演示怎么给树根松土，奶奶则端着一筐洗好的苹果，分给帮忙的人。风穿过槐树叶，带着淡淡的桂花香——不知是谁在树旁种了几株桂花，金黄的小花落在槐树根旁，像是撒了层碎金子。

傍晚时，围栏终于装好了。夕阳落在木围栏上，给那些银杏叶镀上了暖光，标识牌在风里轻轻晃，树洞里的铜锁也跟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小宇拉着张桂源的手，蹲在围栏旁，在一块木头上刻下今天的日期：“桂源哥，明年咱们还要在这里刻字，刻满十年，二十年！”

张桂源摸着那块木头，指尖触到粗糙的木纹，忽然想起六岁那年，自己在树洞里摸到铜锁的模样。原来这么多年，他守着的从来不是一棵老树，而是村里人的念想，是孩子们眼里的光，是一代又一代人传下来的、对这片土地的牵挂。

离开时，他回头望了一眼老槐树。月光落在围栏上，落在标识牌上，落在树洞里的铜锁上，也落在孩子们蹦跳的身影上。风里传来桂花和槐花混合的香气，温柔得像一句承诺——只要根还在，这里就永远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