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桂源与槐（第六章）

年底的雪来得比往年早，张桂源提前结束了城里的工作，带着打包好的行李回了村——这次回来，他没打算再走。

刚到村口，就看见老槐树下堆着扫雪的竹扫帚，小宇正领着几个孩子，把雪堆成小小的雪人，雪人手里插着根树枝，树枝上挂着个迷你铜锁，是小宇用黏土捏的，还特意涂了层金粉。“桂源哥！你真的回来啦！”小宇看见他，丢下扫帚就跑过来，雪人歪了半边身子也顾不上。

张桂源放下行李，蹲下来摸了摸雪人手里的黏土锁：“以后我不走了，天天陪你们守着槐树。”孩子们一下子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要带他看新搭的鸟窝，要给他看侧柏苗的长势，连树洞里新塞的“心愿条”都要一一指给他看。

这天下午，他跟着爷爷去给老槐树刷石灰。石灰水是按比例调的，爷爷说这样既能防冻，又能防虫子往树干里钻。张桂源握着刷子，慢慢往树干上涂，石灰水凉丝丝的，顺着树皮的纹路往下流，像给老树裹上了层白围巾。“你太爷爷当年也这么干，”爷爷站在旁边递工具，“那时候没现在的保护措施，全靠人上心，树才能活到现在。”

正说着，村支书匆匆走过来，手里拿着份文件：“桂源，镇上同意咱们建‘槐树文化小站’了，就用村口那间旧仓库，以后能放护树工具，还能给孩子们讲古树知识。”张桂源停下手里的活，看着老槐树——雪落在枝桠上，像撒了层白糖，树洞里的铜锁被雪光映着，“桂”与“源”两个字格外清晰。

接下来的日子，他忙着和村民一起收拾旧仓库，给墙面刷上浅绿色的漆，在墙上贴满孩子们画的槐树漫画，还把那本翻得卷边的《树木养护手册》塑封好，放在书架最显眼的地方。小宇每天都来帮忙，还把自己攒的槐树叶子标本带来，小心翼翼地贴在玻璃罐里，摆在窗台上。

元旦那天，“槐树文化小站”正式开门。村民们都来热闹，有人带了自家做的点心，有人搬来板凳讲故事，孩子们围着张桂源，听他讲老槐树的年轮里藏着的岁月。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雪后的清冽，老槐树的叶子虽落了，枝干却挺得笔直，像在和屋里的人一起笑。

傍晚，张桂源独自站在槐树下，摸了摸树干上的石灰层，又往树洞里添了张新纸条，上面写着“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雪又轻轻飘下来，落在他的肩头，落在树洞里的铜锁上。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老槐树上的一根枝桠，兜兜转转这么久，终于回到了最该在的地方——守着树，守着村，守着心里那片永远温热的根。

开春后，老槐树抽枝的速度格外快，新叶密密匝匝铺在枝桠上，连去年冬天修补的断枝处，都冒出了嫩绿色的新芽。张桂源每天都要去树下转两圈，手里攥着小本子，记录树叶的生长情况，偶尔还会对着树洞说说话，像跟老朋友聊天似的。

这天清晨，他刚走到槐树下，就看见小宇抱着个铁盒子跑过来，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兴奋：“桂源哥！你看我找到啥了！”盒子里装着几枚旧铜钱，边缘都磨得发亮，“是我爷爷在老房子地基下挖出来的，他说这是太爷爷当年护树时，埋在树根旁的‘镇树钱’，现在咱们把它放回树洞里吧，让它接着护着槐树！”

两人蹲在树洞前，小心翼翼地把铜钱一枚枚放进去。铜钱碰到铜锁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惊得树桠上的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走，又绕了两圈落回来，叽叽喳喳像是在凑热闹。张桂源摸着树洞边缘粗糙的树皮，忽然想起太爷爷——那个只在老照片里见过的老人，当年是不是也像这样，蹲在树下，把念想埋进泥土里？

没过几天，镇上的林业专家来村里考察，围着老槐树看了半天，又翻了张桂源记的养护笔记，忍不住点头：“这树能长得这么好，全靠你们用心。现在像这样有人情味的古树保护，可不多见了。”专家还建议，把老槐树的故事整理成册，做成宣传册，让更多人知道这份守护的意义。

张桂源听了心里一动，当天就找了村里的老人聊天，把他们记得的关于老槐树的事一一记下来：有说当年饥荒时，槐树叶救过全村人的；有说自己小时候在树下摔过跤，奶奶用槐树皮煮水给他敷的；还有说年轻时在树下跟爱人表过白的……那些细碎的故事，像撒在时光里的星星，凑在一起，就成了老槐树最珍贵的记忆。

小宇也跟着忙前忙后，帮着整理故事，还在宣传册的封面上画了老槐树——树干上挂着标识牌，树洞里藏着铜锁和铜钱，树下围着一群孩子，手里举着“守护”的小旗子。画完后，他还特意在角落添了个小小的“源”字，说要跟张桂源的铜锁呼应。

宣传册印出来那天，张桂源和孩子们一起，把册子分发给来村里游玩的人。有人拿着册子坐在槐树下读，读到感人处，还会伸手摸一摸树干；有人掏出手机拍照，说要把老槐树的故事分享给朋友。风穿过树叶，带着槐花淡淡的香气，树洞里的铜锁、铜钱轻轻碰撞，像是在为这些新的故事鼓掌。

傍晚，张桂源坐在树旁的石凳上，翻着手里的宣传册，扉页上写着一行字：“一棵树，一群人，一辈子的守护。”他抬头看向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槐树叶在暮色里轻轻晃，像在跟他说：往后的日子，还有好多故事要一起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