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不知何时漫过病房百叶窗，顾母踏着消毒水的气息匆匆归来，她怀中抱着衣物，轻声走到病床旁，在看到林栖白面颊浮起淡淡血色，安心笑了笑。
“去帘子后边歇会儿。”
她将西装外套覆在儿子肩头，布料褶皱里抖落几星未化的雨粒。
顾时砚的视线仍停留在林栖白苍白的手上，直到母亲再次轻推他的臂膀，他才起身挪向隔壁的病床，一旁淡蓝隔帘垂落的瞬间，林栖白眉头紧锁。
林栖白在渐强的嘈杂声中睁开眼，最先感知到的是手背滞留针的刺痛，其次是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的刺眼的阳光。
“怎么样了林医生，好点了吗?”
顾母俯身将枕头摆放在她的身后，珍珠耳坠在光亮下轻轻晃动，她将问询压成气声，生怕惊扰了一旁休息的人。
顾母震惊他这回睡得格外的好，在他受伤后的这些时间里，真的难得一见，自然不忍心打扰他的睡眠。
“好多了顾姨”
林栖白借着她搀扶的力道起身，输液管在腕间留下一丝凉意，顾母轻轻捏了一下被角，随即转身将粥递到她手边，林栖白捧住粥碗时，枸杞在小米汤里载沉载浮。
微风将窗帘轻轻吹起，顾母替她掖被角的手顿了顿，叹了口气，皱起眉头嗔怪
“傻孩子，自己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和阿姨说啊”
林栖白笑了笑，只是应了声“没事”
“真的不和阿砚说那些事吗？如果——”
顾母想要继续说下去，却停住了。
林栖白望着粥面漂浮的枸杞，恍惚看见那些他们在一起时的美好记忆——星空下依偎成剪影的轮廓，夜晚耳际厮磨的情话，还有牵着手踏碎路灯流淌的琥珀光。
“先不说了吧……”这样或许他才能更好地忘记我
她垂眸低声，遮住了眼里微微闪烁的泪光，可是经过今晚的事情，泪水还是不听话，流了下来
顾母顿了顿，抬手擦了擦林栖白脸颊上的泪水
“可是，他的记忆力里，都是你呀小栖”
是啊，在顾时砚的记忆里，有太多关于她的故事了，甚至诊疗唯一可以入手的记忆碎片里，时时刻刻都离不开那个名字——“栖栖”
林栖白抬头，吸了一下鼻子，嘴角勉强露出弧度，故作轻松说到
“如果后面他想听，我愿意将一切都告诉他”
最后泪珠坠入粥碗溅起细小涟漪，窗外枝叶被风吹起沙沙作响，此刻的声音在静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极了那时她无助时疯狂查阅“应激创伤”的资料。
顾母的掌心顺着少女的脊梁起伏，随后落在林栖白放着留置针的手背上，所有言语皆为叹惋。
她编织的“谎言”怎么样都会有大白的那天，就像那句“抬起头就不会想要流眼泪”的说辞一样。
隔帘阴影里，金属床架发出细微的震颤，某个沉睡的人正无意识摩挲着无名指根，他的梦里是否又多了些什么……
太阳早已高高挂起，顾时砚支起身时，林栖白正垂首整理着最后一件衣裳，发梢染着碎金般的光晕，顾母将白色被子折成长条，两人此刻忙碌的轮廓像是定格在油画里的剪影，很有生活。
顾母走向顾时砚，用手轻抚他的头顶，轻轻一拍，随后将西装外套不由分说塞进他怀里，鞋底敲击地面的脆响已朝着走廊，消失在病房里。
“十一点了，顾先生，我们要走了。”
林栖白转身扬了扬腕表，金属表链折射的光斑掠过顾时砚的眉骨。
“我先去办理出院手续，在医院门口等你”
她说话时正将衣服全部装进纸袋，朝他招了招手。
碎瓷般的阳光倒映在门框上，顾时砚看着阴影下意识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窗帘再次被风掀起，他还在回想昨夜是怎么睡着的？
今天又是为什么会睡到日上三竿？
昨晚的梦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在他的脑海里好像又多了一些关于那个女孩的记忆。
日光在医院的玻璃幕墙上流淌，三人站在旋转门前投下交错的影子，林栖白转身笑着向顾母说到
“谢谢顾姨的照顾”
“哎呦，见外话！下次不许再说了，这次也是阿姨的错，不知道你身体不舒服，还……”
林栖白打断了她说的话，在顾母面前转了个圈
“我没事呀顾姨，你看我”
顾母笑着微微往后仰了仰，抬手将林栖白的手握住，轻拍。
“你啊，下次再来看看阿姨，昂，来试试阿姨的下厨手艺有没有见长。”
“知道啦，有时间我就去”
她轻笑点头，忽而偏头看向一旁始终沉默的顾时砚，大转身时，衣下摆被风掀起，她指尖轻轻叩了叩腕表表盘
“顾先生，记得下周的就诊时间”
话语被救护车呼啸而过的鸣笛声吞没，她转身和两位招手告别，上了那辆顺风车。
顾母望着那道清瘦背影离开自己的视线，转身时发现儿子仍保持着凝视的姿态，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别看了，林医生走远了，你在这里等我会，我去开车来”
她将黑色腋下包放在儿子的手上，冰冷的皮面触碰着滚烫的皮肤。
车厢内漂浮着佛手柑的暗香，顾时砚忽然将额头抵在微凉的车窗上，玻璃映出他嘴角新月的弧度
“妈，我昨晚没有失眠”尾音轻颤如琴弦余韵，“这是渐渐变好了吗？”
停顿了一会，继续问道
“妈，林医生以前来过我们家吗”
顾母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顾时砚的肩膀，没有回答他，只是目视前方
“下次不要再独自一人去那个地方了”
顾母转头看着顾时砚正小心抚摸着手背的擦伤，那道蜿蜒的暗红血痂。
引擎声在狭小空间里起起伏伏，她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己喉间泛起苦涩，方才隐约听见青年低哑的那句“是紧张我吗……”仍在耳畔震颤，化作她鬓边无声的叹息。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皮套，将那句滚烫的“阿砚，她真的很爱你，比任何人都要爱你，甚至是我”碾碎。
“下次去治疗的时候可以试试自行车”顾母顿了顿，继续说到“林医生说的，但是，要注意安全，少走大道。”
顾时砚低头摸了摸无名指根，轻声应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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