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日下午,林荫道上任然浮动着碎金般的光斑,最近天气慢慢回暖,树上的枝丫也渐渐多了起来。
顾时砚单脚撑住自行车,指节不自觉攥紧车把,皮革纹路深深烙进掌心,他望着前轮在地面投下的光影,忽然想起两周前自己还瑟缩在轿车后座,连瞥见路旁停靠的共享单车都会后背沁汗,而今天却踏上了自行车。
链条咬合齿轮的咔嗒声逐渐在耳边想起,初春的风掠过他微湿的额发,卷起卡其色风衣的下摆,顾母在一旁看着,大声喊着
“注意安全!”
踏着自行车经过街角面包房,现烤的焦糖可颂的香气裹着暖意扑面而来,他的指节已然放松,车轮正流畅地碾过青石板缝隙里探头的三叶草,阳光在车辙中散开蜿蜒的痕迹。
最后停在诊疗室的庭院外,白色栅栏处又多了些许攀援的爬山虎,在微风中轻颤,顾时砚停好车,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梯,百叶门门沿的黄铜铃铛发出清脆鸣响。
林栖白从玻璃壶蒸腾的烟雾里抬头,眸光晃了晃,看着顾时砚携着满身春阳撞进屋子,发梢还沾着骑行时留下的汗水。
“今天骑了二十分钟。”
顾时砚将自行车车钥匙搁在桌上,金属与玻璃相碰发出轻响。
林栖白拿起勺子轻轻搅动瓷杯里的红糖水,袅袅烟雾模糊了她眼尾漾起的涟漪
“比我预估的早了五分钟。”
林栖白对他笑了笑,从容起身走向身后的储物柜,金属门碰撞声在寂静中发出清冷声响,她捧出折叠规整的VR设备放在玻璃桌上,银色金属在顶灯下泛着寒光
“我们先从认知脱敏开始。”
林栖白将他带到了隔壁的诊疗房间,里面摆放着VR的诊疗椅,她指尖轻叩设备外壳时,诊疗室的茉莉香传入了房间内,愈发变得浓烈。
顾时砚的喉结微微滚动,墨色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当冰凉的VR眼镜触到额头时,他听见对方嗓音轻柔,仿佛怕惊扰了室内的宁静。
“我会在诊疗台左侧,呼吸频率监测器开启后,每五分钟会有语音反馈。”林栖白停留了一会,缓缓吐露出
“不用担心,我一直在”
橡胶圈贴合太阳穴的那刻,茉莉花香气突然被莫名而来的消毒水味道取代。
顾时砚起先紧皱眉头,随后在林栖白附上手时慢慢舒展。
惨白日光灯在头顶嗡嗡震颤,十七号停车位的绿车牌正逐渐在顾时砚面前放大,与记忆中分毫不差的位置让他掌心渗出薄汗,是那辆白色的路虎。
虚拟停车场里穿堂而过的冷风掀起他后颈碎发,他猛地转身,身后空无一人,不断冒冷汗的手被他捏成拳,慢慢挪动脚步,停车场的灯光照射在地面的层层水际上折射出微弱的光芒,现实里的诊疗椅扶手也被攥出湿痕。
林栖白将嗓音压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凝固在空气中的那些记忆残片。
她注视着顾时砚紧绷的肩线,指尖在平板上不停滑动
“我们从两米半径开始。”
她将VR眼镜调试到蓝光模式,虚拟停车场与现实停车场一比一还原,顾时砚指节泛白地攥住躺椅扶手,在全景声耳机启动的时候,他听见林栖白特意加入的音乐旋律,是他缓解压力时喜欢听得音乐伴奏。
这个为他设计的静止停车场,让顾时砚在里面可以迈开步伐,不会有车辆进出,让他尝试接触静止车辆。
林栖白的视线掠过显示屏上跃动的数据,随后指尖轻点平板,VR场景在顾时砚的视野里变成一片朦胧雨幕,而自己则坐在车内的驾驶位。
雨珠撞击玻璃的脆响在空气中层层荡开,她抬头看着顾时砚,声音变得冰凉
“我们现在进入雨天驾驶的场景,我们先尝试时速25公里。”
掌心的温度覆上顾时砚的手背,带着他缓缓转动方向盘。
挡风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正随着虚拟雨势逐渐加密,仪表盘的幽光在顾时砚紧绷的下颌线上游移。
当雷声在虚拟世界中响起时,林栖白敏锐捕捉到对方指关节的活动,顾时砚那一刻想要挣脱林栖白的手。
林栖白让顾时砚不断按节奏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
随后却发觉顾时砚的呼吸声逐渐急促,到了不可控的地步,林栖白快速抬手滑动平板将VR场景切换成最初的静止停车场。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注意呼吸节奏”
指尖在平板上划出新的参数曲线,
“可以想象雨水是让人放松的音乐,滴答,滴答……”
过了一会,林栖白再次调回雨中的画面,暗蓝光影中,顾时砚坐在驾驶位,再次转动方向盘,缓慢前行。
诊疗结束时间铃骤然响起,滴水声铃声在密闭空间里荡开了涟漪。
林栖白看了一眼平板上的进度条,她伸手摘掉顾时砚眼前的VR眼镜,将它放在地上,双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顾时砚蓦然睁大眼睛,大口喘气,睫毛上凝结的汗珠簌簌坠落,在黑色卫衣前襟洇出深色痕迹。
诊疗室的冷光将他苍白的轮廓镀上一层虚影,恍惚间面前的人被周围的光斑凝聚成记忆里那个模糊的面容。
“栖栖……”
他喉结滚动着吞咽未尽的话语,指尖突然扣住扶手,手背凸起的青筋让人害怕。
“阿砚”
林栖白将掌心覆在他颤抖的手背上,手上的温度让顾时砚眼中闪过一丝平静,温热的指尖描摹他冷汗浸湿的眉骨,强烈的消毒水气在两人交错的鼻息间缠绕成无形的丝线。
“没事了……结束了……”
她尾音带着轻颤,却弯起了月牙眼,心中紧张却要故作坚强,看着面前的人难受,她的心也会抽痛。
顾时砚的瞳孔突然收缩,朦胧的视线里再次在面前浮现车祸的现场。
他冰凉的手指突然握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像是逃生者抓住的救命稻草。
“是栖栖吗……”
话语未落,身体前倾,林栖白见状快速起身将他拥在怀里,却看见他垂落的指尖在诊疗椅的扶手上划出的水痕,不知是汗水,还是谁的眼泪。
林栖白的睫毛蓦地颤动,温热的泪水无声滑落脸颊,这抹穿越了世界阻隔的情感,勾起了最初的那段回忆。
她俯身握住顾时砚垂落的手腕,指尖触到冰凉的腕骨时顿了顿,而后咬紧下唇将那只修长的手绕过颈后,纤薄的脊背绷成夜晚的弯月,艰难地托起男人沉重的身躯。
真皮沙发随着重量凹陷的瞬间,稀碎的昏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了进来,停留在了林栖白手背,未干的泪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