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扬州盐运司衙门。
顾清欢盯着案头堆成山的状纸,眉心拧成川字。盐税折银推行不过七日,扬州下辖的通州、泰州、高邮三地盐场,竟接连收到盐商联名告状——说新税制“折银不公”,要求恢复旧制。
“小姐,这是泰州盐商的呈子。”阿福捧着一摞文书进来,“他们说今年春旱,盐池减产,按新法折银反而要多缴三成,要联名去应天府击鼓。”
顾清欢翻开最上面一份,指尖顿住。状纸上写着“今岁盐产减收,旧制按引收税,减产则税减;新制按价折银,盐虽少价未跌,反遭重税”。
“放屁。”她冷笑一声,抓起算盘噼啪拨动,“去年泰州盐池同样春旱,减产两成,盐商却虚报损耗三成,实际只交了七成税。今年新法按去年均价折银,他们产量减了两成,总价该减两成,可他们偏说‘价未跌’——分明是把虚报的损耗水分,全算到百姓头上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盐运司捕头王二踉跄闯进来,额角渗血:“顾姑娘!通州盐场出事了!盐商纠集了百来号人,把收税的衙役围了,说要砸秤!”
顾清欢霍然起身,抄起案上的令牌:“备马!去通州!”
通州盐场,青石板路上满是泥脚印。顾清欢到时,二十余个盐丁举着扁担木棍,围着收税的木桌叫骂。桌旁,年轻衙役张二牛攥着算盘,后背抵着盐垛,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张二牛!”顾清欢扬声,“退后半步!”
众人闻声回头,见她穿一身月白官袍,发间插着银簪,身后跟着七八个带刀捕快,气势先弱了三分。
“顾姑娘,这税没法收!”为首的盐丁头目王老五梗着脖子,“我们运盐的车队刚到码头,你们的人就要按新价折银,可盐还没卖呢!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顾清欢走到桌前,指尖敲了敲算盘:“王头目,我问你,你这车队运的是淮盐还是浙盐?”
王老五一愣:“淮盐啊。”
“淮盐定价多少?”
“每引纹银五两。”
“那按新税制,每引折银几何?”
“三…三两五?”王老五支支吾吾。
顾清欢甩给他一张告示:“上月我贴的告示写得清楚——新税制以‘上月扬州盐市均价’折银,上月淮盐均价是四两二钱,折银三两七钱八分。你们车队运的是淮盐,凭什么按五两算?”
王老五脸色涨红:“我们…我们不知道这告示!”
“不知道?”顾清欢抬眼扫过人群,“盐场门口的告示栏贴了七日,你们天天运盐经过,是瞎了还是装瞎?”
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王老五急了,挥了挥手:“别听她的!她是女娃子,懂什么盐务!兄弟们,上!”
扁担木棍刚要落下,一道黑影从人群后窜出——沈砚甩出腰间软鞭,精准缠住王老五手腕,疼得他惨叫跪地。
“谁再敢动盐务司的人,”沈砚声音冷得像冰,“我沈家的刀,不认盐丁只认匪。”
回扬州的路上,马车颠簸。顾清欢望着窗外掠过的芦苇荡,轻声道:“今日才明白,税改难不在朝堂,在这些根深蒂固的‘老规矩’。”
沈砚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你今日在通州,用‘告示’和‘定价’抽了他们脸,比在朝堂骂李默痛快。”
顾清欢苦笑:“痛快什么?张二牛被打,盐丁围衙,百姓还以为是官府苛政。我爹当年推行‘盐引编号’,也是这样——明面上占了理,暗地里被人说成‘与民争利’。”
沈砚沉默片刻,忽然道:“我让人查了,通州的盐丁头目王老五,三年前在李默家做过护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