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散，爱生（二）

江南的雨下了整整一个月，贺峻霖坐在窗边擦着戏服，指尖拂过那片被严浩翔补过的水袖，心里总有些不安。严浩翔最近总说去镇上采买，回来时却常常带着一身泥点和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问起时只笑着说摔了跤。

直到那晚，他在严浩翔的包袱里翻出了一张揉皱的京城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几个地名，其中一个正是当年扳倒严家的政敌——李督办的私宅。

“你要回去？”贺峻霖捏着地图，声音发颤。

严浩翔正在打包的手顿住，转过身时，眼里没了往日的温和，只剩淬了冰的决绝：“嗯。”

“你要去找他们报仇？”贺峻霖的手抖得厉害，“可他们权势滔天，你这是去送死！”

“我爹被他们逼得吞枪自尽，我哥流放病死在途中，”严浩翔的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带着血，“这仇，我不能不报。”他握住贺峻霖的手，掌心滚烫，“等我回来。”

贺峻霖没说话，只是连夜给他缝了个平安符，塞进他贴身的口袋里。送他走的那天，天还没亮，他站在渡口，看着船影消失在晨雾里，突然想起《霸王别姬》里的词：“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原来戏里的悲怆，真落到自己身上时，是连哭都哭不出的疼。

严浩翔走了整整半年。这半年里，京城暗流涌动，李督办府里接连出事——账房先生离奇死亡，私藏军火被曝光，连最得宠的姨太都卷着钱财跑了。没人知道是谁做的，只听说有个身手利落的年轻人，总在深夜出现在李府附近。

冬至那天，贺峻霖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里面只有一张银票和一句话：“等我接你。”

他知道，他回来了。

再次见到严浩翔，是在京城新开的“霖记”商行前。他穿着合身的西装，眉眼间添了几分沉稳，再不是当年那个张扬的少爷，却在看到贺峻霖的瞬间，眼里炸开熟悉的光。

“李督办已经倒了，抄家问斩，”严浩翔走到他面前，轻轻拂去他肩头的雪，“大仇得报了。”

贺峻霖看着他手腕上那道新的疤痕，突然红了眼眶：“你受苦了。”

“为了你，值得。”严浩翔握住他的手，往商行里走，“以后，我们不用再躲了。”

商行里摆着最新的纺织机和西洋钟表，都是严浩翔顶着压力办起来的民族企业。“以前总觉得钱是用来玩的，”他笑着说，“现在才知道，有了底气，才能护着想要护的人。”

晚上，他们住在商行顶楼的阁楼里，窗外是京城的万家灯火。贺峻霖靠在严浩翔怀里，听着他讲复仇时的惊险，手指轻轻划过他腰侧的旧伤。

“怕吗？”严浩翔低头问。

“怕过，”贺峻霖抬头吻了吻他的下巴，“但更怕失去你。”

严浩翔收紧手臂，把他抱得更紧。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琉璃瓦上，簌簌有声。阁楼里却很暖，暖得能融化所有过往的冰冷。

后来，“霖记”商行成了京城有名的民族企业，严浩翔的名字不再是纨绔的代名词，而是实业救国的新派人物。贺峻霖偶尔还会唱戏，只是台下永远坐着一个人，眼神专注，像当年在破戏班里那样，只看着他一个。

有人说，严老板对他那位戏子爱人，是掏心掏肺的好。只有贺峻霖知道，那不是好，是历经生死后的相守，是跨过云泥后的珍惜，是这辈子，再也分不开的牵绊。

阁楼的窗台上，永远摆着一盆腊梅，是贺峻霖亲手种的。每年花开时，香气漫进屋里，像极了江南那半年的等待，苦尽甘来，余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