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离去后，陆府表面恢复宁静，内里却暗流涌动。
陆清辞独坐水榭，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温润的金石。“金石为聘，山河作证”八个字灼烫着她的掌心，也搅乱了她的心湖。她深知这意味着什么，只是那男人太过危险，像一团烈火，会焚尽她既定的安稳人生。
“辞儿。”父亲陆文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陆清辞起身，迅速将金石藏入袖中：“父亲。”
陆文渊挥退左右，在水榭中坐下，目光扫过琴案，仿佛还能看见萧玦昨日站立的痕迹。“王家的事，你已知晓？”
“女儿听说了。”陆清辞垂眸，“王家当真通敌？”
“是与否，重要吗？”陆文渊叹了口气，眉宇间是积年的谨慎，“关键是，陛下早有清算士族之心，王家不过是开端。萧玦，便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
他看向女儿，眼神复杂：“昨日他闯入内院，与你独处，虽时日尚短，但若被有心人渲染，于你名节有损。更何况，他临走前赠你之物……”
陆清辞心头一紧，袖中的金石愈发沉重。
“为父原本属意王家，如今王家已倒，你的婚事需另做打算。”陆文渊沉吟片刻，“今日朝中已有风声，几位御史准备弹劾萧玦‘擅闯士族府邸，意图不轨’。”
陆清辞猛地抬头：“父亲！他昨日只是论琴，并无不轨之举！”
“有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需要他有。”陆文渊目光锐利地看着她，“辞儿，你告诉为父，你对他……”
“女儿与他只有一面之缘，”陆清辞稳住心神，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何谈其他？只是觉得，边关将士确实需要那批军粮，父亲既已答应，便不该因朝堂风波而失信。”
陆文渊凝视她片刻，终是缓了神色：“我儿仁心。也罢，五千石粮食已备齐，就在城外码头。为父会派人押送，至于萧将军……但愿他能过了眼前这一关。”
与此同时，金陵城，将军府邸。
“将军！果然不出您所料，那几个老家伙联名上奏，参了您一本！”顾长风拿着一封密信，大步闯入书房，脸上满是愤慨，“说您威逼士族，强索军粮，还……还对陆家小姐行为不端！”
萧玦正对着边境地图凝思，闻言头也未抬，只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动作倒快。”
“您还笑得出来？陛下虽倚重您，但最忌武将跋扈，这罪名若是坐实……”
“坐实不了。”萧玦掷下手中的笔，目光如炬，“因为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我这把刀，不仅能杀敌，还能护主，更能……反噬。”
他站起身，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陆家的粮食装船了？”
“已在码头。只是陆家派了自家护卫，看样子是不信任我们。”
“无妨。”萧玦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秦淮河的波光，“备马，我去码头看看。”
当他带着亲兵出现在金陵码头时，果然引起了一阵骚动。漕运官吏、陆家管事，乃至码头上扛包的力夫，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这位近日处在风口浪尖的寒门将军。
萧玦无视各方视线，径直走向停泊在岸边的粮船。陆家派来的护卫首领见他到来，面露难色，上前阻拦：“萧将军，我家老爷吩咐，粮食由我们陆家军护送即可，不敢劳烦将军……”
萧玦目光扫过船舷一处不起眼的湿润水痕，眼神一厉，猛地抬手：“停下！”
他大步上前，不顾护卫阻拦，抽出腰间佩刀，用刀鞘猛地敲击那处船板。
“空空”的声响传来。
护卫首领脸色骤变。
“撬开！”萧玦冷声下令。
顾长风带人上前，迅速撬开那块船板。里面露出的，不是饱满的粮袋，而是塞得严严实实的稻草和沙石！
“这……这不可能！”护卫首领骇得面无人色，“明明是亲眼看着装船的！”
萧玦周身的气息瞬间冰冷，他缓缓转头，盯着那首领：“五千石军粮，偷梁换柱。陆家，好大的胆子！”
“不是陆家！将军明鉴！定是有人陷害！”首领噗通跪下，冷汗涔涔。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陆府。
陆文渊惊得打翻了茶盏：“什么？粮食被换了？！”
厅堂内气氛凝重，管家仆从跪了一地。陆清辞站在父亲身侧，袖中的手紧紧攥起。她相信父亲绝不会做这种自毁长城之事，那会是谁？是谁要同时陷害陆家和萧玦？
“父亲，”她轻声开口，眸光清亮，“当务之急，是查明真相，补齐军粮。女儿愿去码头一趟。”
“你去？不行！码头现在定是龙蛇混杂……”
“正因如此，女儿才更要去。”陆清辞语气平静，“陆家需要表明态度，而我是最好的选择。况且，”她顿了顿，“我相信萧将军此刻，更需要一个解释。”
当她乘坐的马车抵达码头时，气氛已剑拔弩张。萧玦的亲兵与陆家护卫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萧玦站在人群中央，玄衣墨发，背影孤直而冷硬。他听到通报，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箭矢，直直射向刚刚走下马车的陆清辞。
那眼神里，有被欺骗的震怒，有对士族虚伪的鄙夷，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失望。
陆清辞心头一刺，却依旧挺直脊背，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萧将军，”她迎着他冰冷的视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码头，“陆家，是来解决问题的。”
她绕过他，径直走向那艘露出稻草的粮船，仔细查看了破口处和周围痕迹，又询问了装船的工人和护卫细节。
萧玦只是冷眼旁观，想看看这位养在深闺的士族千金，能玩出什么花样。
片刻后，陆清辞转身，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回萧玦脸上。
“将军，粮食不是在码头被换的。”她语气笃定，“是在出陆家粮仓之前。”
一片哗然。
“何以见得？”萧玦终于开口，声音寒凉。
“船板撬痕新鲜，是刚刚动的手脚，但若在码头众目睽睽之下换走五千石粮食，绝无可能。只可能是出发时便是如此。”她走到粮袋旁，拈起一根稻草，“这是陈年稻草，带着库房的霉味。而码头用的垫草，都是新草。”
她抬起清亮的眸子，直视萧玦：“有人买通了陆家内部的人，在装袋时便动了手脚，意在挑起将军与陆家，乃至与整个江南士族的矛盾。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萧玦眼中的冰霜微融，取而代之的是审慎与探究。他没想到，这位陆小姐不仅琴音动人，心思竟也如此缜密。
“即便如你所言，军粮短缺已是事实。”他语气稍缓，但压力未减，“边关等不起。”
陆清辞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请将军给我三日时间。”她斩钉截铁，“三日之内，我陆清辞，必为将军凑齐五千石军粮，亲自押送至营中！若做不到，清辞愿任凭将军处置！”
“小姐！”陆家管事失声惊呼。
萧玦深深地看着她，看着这个站在混乱码头、却依旧气度从容的女子。她眼中没有矫饰，只有坦荡与决绝。
“好。”他缓缓吐出一个字，“萧某，就等你三日。”
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住，侧头看她，声音低沉，只有她一人能听清：
“陆小姐，别忘了你的承诺。萧某的‘处置’，从不轻易许人。”
望着他离去的挺拔背影，陆清辞缓缓松开袖中紧握的手，掌心已被金石硌出深深的印痕。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已被彻底卷入由他带来的风暴之中。而那条通往未知未来的路，似乎正与这个叫萧玦的男人，越缠越紧。
码头风波未平，金陵城的暗处，一双阴鸷的眼睛正透过帘幕，窥视着这一切。
“没想到，陆家这个女儿，倒有几分胆色……可惜，挡了路的人，都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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