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的钟声在晨雾中荡开,惊起檐下寒鸦。陆清辞坐在石阶上煎药,小腹已显怀五月。药罐咕嘟作响,氤氲热气模糊了她清瘦的侧脸。
“王妃。”谢明远提着药包从山门进来,肩伤未愈让他步履微瘸,“山下都在传,王爷率大军已到百里外的漳南。”
陆清辞执扇的手顿了顿,药汁溅出些许。那日顾长风拼死护她出城,至今昏迷未醒。如今这深山古寺,倒成了风暴眼中唯一的安宁。
“华阳那边有何动静?”
“摄政王假借幼帝之名连发十二道金牌,斥王爷拥兵自重。”谢明远压低声音,“但漳南守将开关献城,百姓箪食壶浆——军心民心,都在王爷这边。”
药煎好了,陆清辞将药汁滤出:“你去看看顾将军。”
禅房里药气浓重,顾长风躺在榻上,胸口缠着的白布仍渗着血。见陆清辞进来,他挣扎欲起,被她轻轻按住。
“王妃......”他声音嘶哑,“末将无能......”
“若非将军舍命相护,我早已是华阳阶下囚。”她递过药碗,“将军可知,那日别院刺客究竟受谁指使?”
顾长风眸光一黯:“箭矢来自摄政王府,但......”他剧烈咳嗽起来,“但末将认出其中一个刺客,是王爷的亲卫。”
药碗在陆清辞指尖微微倾斜。她想起那夜萧玦离京前的眼神,想起他说的“保护”。
原来所谓的保护,是连她腹中骨肉一同算计。
暮色四合时,寺外忽然传来马蹄声。陆清辞执剑隐在门后,听见熟悉的嗓音穿透夜色:
“清辞——”
萧玦独自站在寺门外,玄甲蒙尘,眼底布满血丝。他望着她隆起的小腹,喉结滚动:“我来接你。”
寺门缓缓开启。陆清辞立在阶上,素衣在夜风中翻飞:“王爷是来接我,还是来接您未来的继承人?”
他向前一步:“我不知华阳会......”
“王爷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她打断他,“不知道那碗安胎药里有毒,不知道别院埋伏着死士,不知道......”她轻笑,“您的亲卫要取我性命。”
萧玦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她将一枚染血的腰牌掷在他脚下:“这个,王爷可认得?”
腰牌上刻着镇北王府的徽记,背面却多了一道细微的划痕——那是他亲卫队的暗记。
山风呼啸,吹散他鬓边乱发。良久,他哑声道:“跟我回营。”
“回哪个营?”她望向他身后隐约的火把长龙,“王爷的军营,还是摄政王的陷阱?”
“你不信我?”
“王爷可还记得金石之誓?”她抚上小腹,“当日信物犹在,誓言安在?”
他突然单膝跪地,惊起满地尘埃:“萧玦对天立誓,此生绝不负你。”
古寺佛像在烛光中悲悯垂眸。陆清辞看着这个曾让她倾心的男人,想起母亲信中的话:“帝王心,海底针。”
“好。”她终于开口,“我跟你走。”
漳南大营旌旗蔽日。陆清辞的马车驶入时,将士们纷纷跪迎。她隔着车帘看见华阳被缚在辕门下,钗环散乱,却仍昂着头。
“王爷打算如何处置郡主?”
萧玦扶她下车:“摄政王以幼帝名义下诏,若杀华阳,便是坐实谋逆。”
“若放了她呢?”
“便是纵虎归山。”
陆清辞缓步走到华阳面前。四目相对,华阳忽然轻笑:“妹妹真是好手段,连自己的夫君都能算计。”
她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以为他真不知情?那碗毒药,那些刺客......”
话未说完,萧玦的剑已抵在华阳颈间:“再多说一字,本王现在便取你性命。”
“王爷不敢。”华阳笑得娇艳,“杀了我,谁为王爷证明清白?谁告诉天下人,陆清辞腹中胎儿其实是......”
剑锋入肉半分,鲜血顺着华阳的脖颈流下。陆清辞按住萧玦的手:“王爷,她是在求死。”
当夜主帅大帐,烛火通明。军医为陆清辞请脉后,面露难色:“王妃忧思过度,胎象不稳,需静养月余。”
萧玦挥手屏退众人,帐中只剩他们相对。他看着她微凸的小腹,目光复杂:“那日你说,嫁我是为护陆家满门。”
“王爷现在可信了?”
“我要听真话。”
陆清辞抬眼看他:“王爷想要什么真话?是想听我说,确实存了利用之心?还是想听我说......”她轻轻抚过腹部,“即便至此,仍对王爷抱有期待?”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副将急报:摄政王派人送来和书,愿以半壁江山换华阳平安。
“条件是什么?”萧玦冷声问。
“要、要王妃性命......”
剑光闪过,案几应声而裂。萧玦眸中杀意凛然:“告诉他,本王宁可血洗金陵!”
“王爷不可!”众将跪谏,“如今将士疲惫,粮草不继,若再起战事......”
“那就战!”他一把拉起陆清辞,“本王带你亲眼看着,这江山如何到手!”
她的手冰凉:“王爷要用我的命,换这江山?”
他猛地僵住。
帐帘在夜风中翻卷,露出远处辕门下华阳得意的笑。陆清辞忽然明白了什么,她缓缓抽回手:
“原来王爷早与摄政王达成了交易。”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她望着他腰间的虎符,“用我换喘息之机,待来日兵强马壮再图后计——王爷当真打得好算盘。”
她取出那枚金石,裂纹在烛光下清晰可见:“可惜这金石已裂,誓言当毁。”
金石落地的脆响中,他看见她眼底最后一点光熄灭。
“明日午时,送我出营。”她转身走向内帐,“从此恩断义绝。”
夜半时分,陆清辞被胎动惊醒。帐外隐约传来萧玦与顾长风的对话:
“......务必护她周全。”
“王爷既已决定与摄政王和谈,为何还要......”
“本王的女人,轮不到他人染指。”
她轻轻按住躁动的胎儿,在黑暗中闭上眼。
原来至始至终,她都只是他棋局里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而棋手,从不会对棋子动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