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消息传回京城时,已是半月后。
按察使李大人果然不负所望,带人在破庙擒获了林文彦和漕帮帮主,搜出了大量金银珠宝和往来信件。林文彦不堪审讯,很快招供,不仅承认了与漕帮勾结的罪行,还牵扯出了朝中几位与他有往来的官员,其中甚至包括太子太傅的一位门生。
消息一出,朝野震动。
皇帝下令将林文彦等人打入天牢,交由刑部从严查办,太子太傅虽未被直接牵连,但也被皇帝训斥了几句,罚俸一年,闭门思过。
沈家因为首举有功,沈敬之被加官一级,赏黄金百两。沈清辞虽未得到明面上的赏赐,但“沈尚书之女聪慧过人,有经世之才”的名声,却悄悄在京城传开了。
这日午后,沈清辞正在府中花园看书,春桃匆匆跑进来:“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德妃娘娘请您去宫中赴宴。”
沈清辞有些意外。德妃是三皇子萧彻的生母,一向深居简出,极少宴请外臣女眷。她突然请自己入宫,是什么用意?
“可知还有其他客人?”沈清辞问道。
“听来的公公说,还有几位大臣的家眷,以及……几位皇子公主。”春桃答道。
沈清辞心头了然。这恐怕不是一场简单的家宴,更像是一场暗藏机锋的试探。她放下书:“知道了,我这就去换衣服。”
入宫的马车平稳地行驶在朱雀大街上。沈清辞掀起车帘一角,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道两旁的店铺挂着崭新的幌子,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繁华景象。可谁又知道,这繁华之下,掩藏着多少刀光剑影?
抵达德妃所在的瑶华宫时,殿内已经坐了不少人。沈清辞一进去,便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从容地向德妃行礼问安,德妃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面容温和,笑着让她起身:“沈小姐不必多礼,快请坐。”
沈清辞谢过,在指定的位置坐下。她的座位恰好对着门口,没过多久,便看见萧彻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冷峻,多了几分温润如玉的气质。他向德妃请安后,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沈清辞,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沈清辞也回以一礼,心中却暗自警惕。
宴席开始,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气氛看似融洽。几位夫人间或说些闲话,无非是哪家的公子中了举人,哪家的小姐做了新衣裳。
忽然,户部尚书的夫人笑着开口:“沈小姐,听闻令尊此次在江南漕运一事上立了大功,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沈清辞浅笑道:“夫人谬赞,都是家父和朝廷诸位大人的功劳,臣女不敢居功。”
“沈小姐太谦虚了。”另一位夫人接口道,“那日在朝堂上,沈小姐舌战群儒,连马将军都被说得哑口无言,可是京城里都传开了呢。”
这话看似夸赞,却隐隐带着几分“女子干政”的指责。沈清辞正想回话,却听见萧彻的声音响起:“沈小姐不过是就事论事,陈述利弊,何来舌战群儒之说?若真论起来,能将复杂之事剖析得如此透彻,倒是比某些只会夸夸其谈的男子更有见地。”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几位夫人脸色微变,讪讪地闭了嘴。
德妃看了萧彻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对沈清辞道:“沈小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真是难得。哀家听闻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可否为大家弹奏一曲?”
这是要考较她了。沈清辞起身应道:“臣女献丑了。”
侍女取来一架古琴。沈清辞在琴前坐定,深吸一口气,指尖轻拨琴弦。
她弹的是一首《平沙落雁》,琴声悠扬,时而如雁群盘旋,时而如孤雁哀鸣,听得众人都静了下来。
萧彻端着酒杯,目光落在沈清辞专注的侧脸上。她的睫毛很长,随着指尖的动作轻轻颤动,神情宁静而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手中的琴。他忽然觉得,这个在朝堂上言辞犀利的女子,此刻,竟也藏着这般温润柔和的一面。
一曲终了,殿内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一片赞叹声。德妃抚掌笑道:“好一曲《平沙落雁》,哀家许久未曾听过这般动人的琴声了。沈小姐不仅有经世之才,这琴艺也是一绝啊。”
沈清辞起身谢恩,正要退回座位,却见太子萧景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穿着明黄色的常服,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方才听闻殿内有佳音,本宫来晚了,倒是错过了。”
德妃起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众人也纷纷起身。
太子扶起德妃:“母妃免礼。”他目光扫过殿内,最后落在沈清辞身上,笑着说:“这位便是沈尚书的千金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臣女沈清辞,参见太子殿下。”沈清辞屈膝行礼。
太子温声道:“沈小姐不必多礼。听闻江南漕运一事,多亏了你和沈尚书,本宫还得多谢你们为朝廷分忧。”
“为国效力,是臣女父女的本分,不敢当太子殿下一声‘谢’。”沈清辞恭敬地回道。
萧彻在一旁静静看着,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太子这番话,看似是在夸赞,实则是在拉拢沈家——毕竟沈敬之一直是太子一派,如今沈清辞崭露头角,太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巩固关系的机会。
宴席继续,太子与众人谈笑风生,时不时会问及沈清辞几句关于江南的事,沈清辞都一一得体应答。萧彻始终沉默着,偶尔喝一口酒,目光却时不时掠过沈清辞,带着难以捉摸的深意。
宴席过半,沈清辞起身想去偏殿透透气。刚走到回廊,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见萧彻跟了上来。
“三皇子?”她有些意外。
萧彻走到她身边,望着廊外的一池碧水:“太子对你很看重。”
这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沈清辞道:“太子殿下体恤下属,是臣女的荣幸。”
“荣幸?”萧彻轻笑一声,“沈小姐可知,站在太子身边,意味着什么?”
沈清辞心头一凛,抬眸看他:“三皇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萧彻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只是提醒沈小姐,朝堂之路,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的眼神很认真,带着一种奇异的关切,又像是在警告。沈清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目光:“多谢三皇子提醒,臣女自会谨慎。”
“那就好。”萧彻收回目光,“对了,江南那本账册,你妥善收好了?”
沈清辞点头:“收好了。”
“林文彦招供的名单里,有一个人,你或许该留意。”萧彻的声音压得很低,“吏部侍郎张启山。”
沈清辞猛地抬头。张启山是父亲的同僚,平日里关系尚可,怎么会牵扯其中?
“三皇子可有证据?”她问道。
萧彻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但林文彦在狱中曾隐晦提过,他的‘孝敬’,有一部分是要转交给‘京中贵人’的,而张启山去年曾多次借巡查之名前往江南。”
这消息太过惊人,沈清辞一时说不出话来。若张启山真的与漕帮有勾结,那父亲身边岂不是藏着一颗定时炸弹?
“此事……多谢三皇子告知。”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道。
萧彻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道:“沈小姐,你我虽立场不同,但在某些事上,或许可以达成共识。”
沈清辞不解地看着他。
“比如,清除朝堂上的蛀虫,还大胤一个清明。”萧彻的目光深邃,“你父亲是个正直的人,你也一样。难道你愿意看到那些贪官污吏拿着百姓的血汗钱,中饱私囊吗?”
沈清辞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萧彻的话触动了她。父亲一生清廉,她耳濡目染,最痛恨的便是贪腐之事。
“三皇子想怎么做?”她问道。
萧彻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很简单。你我互通消息,各取所需。你帮我查清张启山的罪证,我帮你应对朝堂上的明枪暗箭。”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合作邀请,带着风险,却也充满了诱惑。沈清辞看着萧彻,他的眼睛在廊下的阴影里,闪烁着智慧与野心的光芒。
她知道,一旦答应,她和父亲就可能彻底卷入皇子之间的争斗,再也无法置身事外。可若是不答应,张启山这条毒蛇藏在暗处,迟早会给沈家带来祸患。
权衡再三,沈清辞缓缓点头:“好,我答应你。”
萧彻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明智的选择。”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佩,递给沈清辞,“若有消息,可凭此玉佩到城西的‘听雨轩’茶楼,找一个姓苏的掌柜。”
沈清辞接过玉佩,那是一枚墨色的玉佩,上面雕刻着一只展翅的鹰,做工精致。她将玉佩收好:“三皇子放心,若有进展,我会立刻告知。”
萧彻颔首,转身便走。月白色的袍角消失在回廊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清辞站在原地,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清醒地意识到,从这一刻起,她已经踏入了一个更深、更危险的漩涡。
而那个叫苏掌柜的人,想必就是萧彻安插在外面的眼线,也是他们此次合作中关键的一环。这个神秘的配角,又会在接下来的棋局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廊外的风拂过水面,带来一阵凉意。沈清辞望着波光粼粼的池水,心中一片茫然,却又隐隐生出一丝期待。或许,这场合作,真的能改变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