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漫过窗棂,赫连昭雪已换妥湖蓝色宫装,鬓角那支银质狼纹簪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昨夜红烛燃尽的灰烬还在铜盆里蜷着,像她此刻压在心底的冷寂——这场深宫博弈,从敬茶这一步就得步步为营。
坤宁宫的暖阁里早已坐满了人。皇后斜倚在铺着云锦垫的软榻上,身侧依次坐着几位公主,皆是萧姓,名带诗意,性情却各有千秋:
——大公主萧清晏,生母是早逝的宸妃,一身月白绫裙,腰间系着块刻“晏”字的玉佩,性子沉静如秋水,正低头翻着一卷《女诫》,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三公主萧云舒,丽妃之女,穿件烟霞色罗裙,梳着飞仙髻,手里把玩着支玉笛,眉眼间带着几分娇纵,目光扫过赫连昭雪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五公主萧知意,德妃所出,才十三岁,穿粉白袄裙,梳着双丫髻,髻上系着红绒球,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赫连昭雪鬓角的狼纹簪,好奇得紧。
——七公主萧弄影,贤妃的小女儿,十二岁,青绿色衣裙上绣着缠枝莲,手里牵着只白猫,见了赫连昭雪,猫似的往贤妃身后缩了缩,只露出双怯生生的眼睛。
“儿媳赫连昭雪,给母后请安。”赫连昭雪捧着茶盏,依着中原礼节深深一拜,动作标准,挑不出半分错处——她昨夜特意让侍女教了三遍。
皇后接过茶盏,指尖沾了沾茶水便搁在案上,语气淡得像结了层薄冰:“起来吧。往后是五皇妃了,言行举止都得有规矩,别总带着你那草原上的野性子,丢了皇家的脸。”
“是,儿媳谨记母后教诲。”赫连昭雪垂眸应着,余光瞥见三公主萧云舒对着萧清晏撇了撇嘴,显然是觉得她“装模作样”。
这时,淑妃带着侍女进来,石青色宫装衬得她气质娴雅。她对着皇后福身,目光掠过赫连昭雪时,只微微颔首:“五皇妃早。”既不热络,也不冷淡,像一潭深水,看不出底。
赫连昭雪回了礼,心里暗暗记下——淑妃掌着后宫的香料采买,往后若想在宫里安插人手,绕不开她这关。
“五皇嫂,你鬓角这簪子好吓人呀。”三公主萧云舒忽然开口,晃了晃手里的玉笛,“我们中原都戴珠花,哪有戴狼头的?”
五公主萧知意却凑过来,仰着脸问:“五皇嫂,这狼会咬人吗?我听太傅说,草原上的狼可凶了。”
赫连昭雪弯下腰,对萧知意笑了笑:“它不咬好人哦。”说着,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银质狼崽挂坠,递过去,“这个送你,像不像小狼崽?”
萧知意眼睛一亮,立刻接了过去,喜滋滋地挂在脖子上:“谢谢五皇嫂!”
七公主萧弄影见状,也从贤妃身后探出头,小声说:“我……我也想要……”她声音细若蚊吟,手里的白猫似懂人性,也对着赫连昭雪“喵”了一声。
赫连昭雪笑着又摸出个更小的狼形银铃,递给萧弄影:“这个给你,铃铛响起来,小狼就不会迷路啦。”
萧弄影怯生生地接过去,红着脸说了声“谢谢”,抱着猫躲回贤妃怀里,却偷偷拨弄着银铃,听它叮当作响。
大公主萧清晏这时才放下书卷,淡淡道:“五皇妃倒是会讨妹妹们喜欢。只是这后宫之中,光靠这些小玩意可不够。”她话里带刺,显然是觉得赫连昭雪在拉拢人心。
赫连昭雪还没开口,殿外传来萧景的声音:“母后,儿臣来了。”他一身墨色常服,走进来见赫连昭雪正被公主们围着,皱眉道,“你们别缠着五皇妃,她刚入宫,还不熟悉规矩。”
“我看五皇妃适应得好得很呢。”皇后瞥了萧景一眼,语气缓和了些,“行了,都散了吧,让五皇妃好生歇着。”
离开坤宁宫时,萧景低声道:“你倒是机灵,知道从妹妹们下手。”
赫连昭雪拢了拢袖口,那里藏着包东黎安神草籽:“方才见淑妃娘娘似是没睡好,这草籽能安神,你帮我送过去吧?就说是……你觉得好用,想着她或许需要。”
萧景愣了愣:“你自己送便是。”
“我一个新来的,贸然送礼像讨好。”赫连昭雪看着远处的宫墙,“但你送就不一样了,皇子关心母妃,天经地义。往后在宫里,咱们得找些能帮衬的人,不是吗?”
萧景看着她眼中清晰的盘算,忽然明白,这位草原来的妻子,远比他想象中懂得深宫生存的门道。而暖阁内,大公主萧清晏看着萧知意和萧弄影手里的银饰,对身边的侍女低声道:“去查查,这个赫连昭雪到底什么来头。”
一场敬茶,看似平静,实则各怀心思的棋子,已在棋盘上悄然挪动。从坤宁宫出来,萧景忽然想起:“差点忘了,按规矩得去给太后请安。”
赫连昭雪点头应下,跟着他往慈安宫走。路上萧景低声嘱咐:“太后性子温和,但最看重规矩,待会儿言行仔细些。”
慈安宫的门槛比别处高些,檐下挂着一串风干的艾草,透着淡淡的药香。殿内光线偏暗,太后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由侍女扶着捶肩,见他们进来,慢悠悠抬眼:“来了?”
“孙儿(孙媳)给太后请安。”两人齐声行礼。
太后摆摆手:“起来吧。昭雪是吧?”她目光落在赫连昭雪身上,带着长辈的审视,却不锐利,“听景儿说你是东黎来的?那边的草原是不是一眼望不到头啊?”
赫连昭雪温声道:“回太后,草原的夏天,绿色能铺到天边,风吹过的时候,草浪能追着云朵跑。”
太后笑了,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听着就敞亮。不像这宫墙,堵得人慌。”她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尝尝这个,杏仁酥,我让御膳房做的,不甜。”
赫连昭雪拿起一块,小口咬下,口感细腻,带着淡淡的杏仁香。“好吃,比草原上的奶渣饼更润些。”
“喜欢就多吃点。”太后心情颇好,又问,“你们东黎的姑娘,是不是都会骑马?”
“大多会些,从小就跟着父兄在草地上跑。”赫连昭雪想起家乡,眼里亮起来,“有时候赶上下雨,披着雨披骑马,溅起的水花比人高,可痛快了。”
“哈哈,倒是比宫里的姑娘们多些野趣。”太后笑着对身边的嬷嬷说,“去把我那支玉柄马鞭拿来,送你了。”
嬷嬷很快取来一支精致的玉柄马鞭,雕着缠枝纹,玉质温润。赫连昭雪接过,指尖触到冰凉的玉面,连忙道谢:“谢太后赏赐,孙媳很喜欢。”
“喜欢就好。”太后看着她,“宫里规矩多,闷了就去御花园骑骑马,别总憋着。景儿,回头让人把那匹‘踏雪’牵到马厩,让她练练手。”
萧景应下:“孙儿记下了。”
请安的时间不长,太后没再多问规矩,反倒拉着赫连昭雪说了些草原的趣事,临走时又让侍女包了一大盒杏仁酥,让她带回住处。
出了慈安宫,萧景打趣:“看来太后很喜欢你这‘野趣’。”
赫连昭雪握着那支玉马鞭,指尖摩挲着玉柄:“或许,有时候‘不一样’也不是坏事。”她抬头看了看宫墙,阳光从墙缝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草原上星星点点的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