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像沉在极地冰海深处。
林野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嗡鸣，时而尖锐如蜂群振翅，时而低沉如深海巨兽的呼吸。他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焊死的钢板，只能感觉到一片猩红的光晕，透过眼睑的缝隙，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生命体征稳定，神经连接率79%……”
陌生的电子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机械特有的平稳，却让林野的心脏骤然紧缩。这个声音不属于开拓者号的主控系统，更像是某种……寄生在意识里的存在。
他猛地绷紧肌肉，却发现身体被牢牢固定在金属支架上，手腕和脚踝处传来冰冷的束缚感。休眠舱的玻璃罩上凝结着白霜，外面的景象模糊不清，只能看到闪烁的指示灯，红、蓝、绿三色交替，像某种诡异的脉搏。
“基因排斥反应低于临界值，火种适配进度41%……”
电子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像是在兴奋，又像是在焦虑。林野的指尖突然传来刺痛，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到一根透明的导管刺入血管，淡绿色的液体正顺着管壁缓缓流动——和面具人那支注射器里的液体一模一样。
是基因提取剂！
他奋力挣扎，金属支架却纹丝不动，反而勒得更紧，深深嵌进皮肉里。休眠舱内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窒息感像潮水般涌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检测到宿主挣扎，注入镇静剂。”
一股冰凉的液体顺着导管涌入血管，林野的肌肉瞬间松弛下来，意识再次被黑暗拖拽。但在彻底沉沦前，他透过玻璃罩的霜花，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外面——穿着白色的研究服，手里拿着记录板，身形佝偻，半边脸在阴影里，露出被烧伤的皮肤。
是老陈！
这个认知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野的神经上。那个在天台上说要“让星球活过来”的老人，那个将他推向发射井的引路人，竟然一直都在骗他！
“为什么……”林野在意识的边缘无声嘶吼，口腔里泛起铁锈般的腥甜。
“因为我们别无选择。”老陈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三十年前，是我亲手启动了核爆按钮，炸掉了半个地球才阻止了畸变体蔓延。现在，只有让火种和母巢融合，才能彻底终结这一切……”
核爆的始作俑者？林野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想起阿桂哥哥的尸骨，想起下层区那些因辐射病死去的拾荒者，想起城邦塔楼的废墟——原来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是眼前这个看似苍老无害的老人。
“你所谓的‘终结’，就是把我当成祭品？”林野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老陈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控制台，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休眠舱的玻璃罩开始缓缓升起，白霜融化成水珠，顺着边缘滴落，在金属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林野终于看清了外面的景象。这里不是星舰的驾驶舱，而是一间布满仪器的实验室，墙壁上挂着数十个培养舱，里面漂浮着模糊的人形轮廓，皮肤都呈现出银白色的金属质感——全都是和他、和面具人一样的“同源体”。
“这些都是失败品。”老陈的声音带着自嘲，“我们尝试了七十二次基因编辑，只有你和‘零号’（面具人）存活下来。零号被母巢污染，而你……”他回头看向林野，眼神复杂，“你是最后的希望。”
林野的目光扫过培养舱，突然停在最角落的一个上面。那个舱体已经破裂，里面的“同源体”只剩下残缺的肢体，但脖子上挂着的金属牌却异常清晰——刻着“夜莺”两个字。
是那个穿红色作战服的女人！她也是同源体？
“她是自愿的。”老陈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知道为什么议会和联邦余孽都在找你吗？因为只有完整的基因序列，才能让火种在融合时保持理智。夜莺的任务，就是确保你能活到母巢面前。”
林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窒息感再次袭来。他想起夜莺最后挡在阶梯前的背影，想起她被触须吞没时的决绝——原来从一开始，她的使命就不是保护他，而是确保他这个“祭品”能顺利送到终点。
“星舰还有多久到达柯伊伯带？”林野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七十二小时。”老陈调出星图投影，柯伊伯带的位置闪烁着刺眼的红光，“母巢的核心就在冥王星背面，那里有联邦留下的最后一座基因实验室，火种就是在那里诞生的。”
林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识别器的绿光已经变得微弱，上面的星舰标识正在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符号——像是燃烧的翅膀，又像是断裂的锁链。
“这是什么？”
“夜莺留下的权限钥匙。”老陈的声音低沉下来，“她在被同化前，修改了识别器的底层代码。现在，你可以随时终止融合程序，代价是……星舰会在柯伊伯带自爆，连同你和母巢一起化为灰烬。”
林野的指尖抚过那个陌生符号，冰凉的金属触感下，仿佛能感受到某种微弱的搏动，像是另一个人的心跳。他突然想起夜莺塞给他EMP手雷时的眼神，锐利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她早就知道结局。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林野抬头看向老陈，对方的身影在投影的红光里显得异常苍老，“你大可以把我一直关到终点。”
老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因为阿桂是我的女儿。”
林野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不知道我的身份，只记得十年前暴动里死去的哥哥。”老陈的声音带着哽咽，“我看着她在下层区挣扎，看着她染上辐射病，却什么都做不了。直到我发现你的基因序列，我才知道……这或许是唯一能让她活下去的机会。”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属板，正是阿桂临死前紧握的那片星舰合金，上面的辐射结晶已经被小心翼翼地剥离，露出背面刻着的小字——“等你回家”。
“这是阿桂给她哥哥刻的。”老陈的手在颤抖，“如果融合成功，净化辐射的基因序列会扩散到整个太阳系，所有辐射病患者都会痊愈。但如果失败……”
他没有说下去，但林野已经明白了。失败的代价，是整个太阳系都被母巢同化，变成畸变体的乐园。
实验室的警报突然响起，刺耳的蜂鸣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主控屏幕上弹出刺眼的警告：【检测到未知生命体靠近，坐标：星舰外部舱体。】
老陈脸色骤变，迅速调出外部监控。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银白色触须正缠绕着星舰的外壳，而在触须的顶端，隐约能看到一个巨大的阴影，在柯伊伯带的星尘中缓缓蠕动——那是母巢的本体，像一团无边无际的金属星云，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距离抵达，还有不到七十二小时。
林野握紧那块刻着“等你回家”的金属板，指尖传来冰冷的温度。他看着屏幕上母巢的阴影，又看了看老陈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做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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