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路如同一块被投入激流的砥石,在朱重八的意志下岿然不动。营垒加固,哨探四出,战争的阴云迅速向西南方向的江宁镇汇聚。与此同时,李善长与李承泽主导的“文攻”也悄然展开。一封封措辞严谨、威逼利诱并存的文书,由精干信使送往周边大小寨堡;针对集庆守将陈兆先等潜在动摇者的秘密接触,也在暗流下进行。
然而,真正的定鼎之力,仍需沙场见分晓。
至正十五年六月,江宁镇外围,赤山湖畔。
时值盛夏,湖面蒸腾起氤氲的水汽,与天空中低垂的乌云连成一片,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湖畔的芦苇荡高可没人,在无风的午后寂静地矗立着,仿佛隐藏着无限的杀机。
徐达与汤和所率的两万先锋精锐,已在此与蛮子海牙、阿鲁灰联军对峙数日。元军人多势众,依仗兵力优势,屡屡派出骑兵挑衅,试图寻隙突破。徐达则下令深沟高垒,避其锋芒,以小股部队不断骚扰,消耗敌军锐气,同时耐心等待着那个一击制胜的机会。
机会,来自于一个雨夜。
瓢泼大雨冲刷着天地,也掩盖了军队调动的声响。徐达与汤和顶盔贯甲,立于中军帐前,望着帐外如注的雨帘和漆黑一片的敌营方向。
“探清楚了?蛮子海牙与阿鲁灰分营驻扎,中间隔着那片洼地?”徐达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冷静。
“千真万确!”斥候队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蛮子海牙居东,阿鲁灰在西,两营相隔数里,联络不便。今日敌军哨探也松懈了许多!”
汤和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大哥,机会来了!趁这鬼天气,给他来个中间开花!”
徐达沉吟片刻,猛地一拍案几:“好!就依此计!汤和,你率五千人马,多带弓弩,绕到赤山湖西侧,拂晓时分,猛攻阿鲁灰营寨!记住,声势要大,做出主力决战的姿态,务必缠住他!”
“明白!”汤和抱拳。
“我亲率主力,”徐达目光锐利,“待你那边打响,蛮子海牙必引兵来救,或至少会观望。我便从其侧翼洼地突然杀出,直插其腹心!打他个措手不及!”
计策已定,冰冷的雨水似乎也无法浇灭将领们心中燃起的战火。
翌日拂晓,雨势稍歇,但天色依旧阴沉如墨。突然,西面阿鲁灰大营方向,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与战鼓声!汤和部如同神兵天降,冒着淅沥的残雨,向元军营地发起了猛烈的突击!箭矢如蝗,火把在潮湿的空气中顽强地燃烧,映照出元兵惊慌失措的脸。
东面蛮子海牙大营。蛮子海牙被突如其来的战鼓声惊醒,匆忙披甲出帐。只见西面火光隐隐,杀声鼎沸,他心中一惊,以为是朱部主力全力进攻阿鲁灰。
“将军!是否立刻发兵救援阿鲁灰将军?”副将急问。
蛮子海牙犹豫了。他与阿鲁灰本就龃龉,担心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更怕自己去救援,反被埋伏。就在他迟疑不决,下令哨探再探的片刻——
“杀——!”
如同平地惊雷,另一股更加狂暴的喊杀声,从他大营侧翼那片泥泞的洼地中猛然爆发!徐达亲率精锐,如同沉默已久的猎豹,在这一刻露出了最锋利的獠牙!他们利用雨夜和芦苇荡的掩护,早已悄然运动至最佳攻击位置!
“不好!中计了!”蛮子海牙脸色剧变。
然而,为时已晚。养精蓄锐已久的徐达部将士,如同猛虎下山,瞬间就撕裂了元军仓促组织起来的防线!徐达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如龙,所向披靡,直扑蛮子海牙的中军大旗!
混乱!彻底的混乱!东线元军根本没想到攻击会来自这个方向,而且如此猛烈!营寨被冲破,士兵狼奔豕突,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蛮子海牙试图组织抵抗,但在徐达凌厉的攻势和本部人马的恐慌冲击下,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西线的阿鲁灰,正被汤和死死缠住,听到东线震天的溃败之声,心胆俱裂,再也无心恋战,率领亲兵仓皇向南逃窜。
兵败如山倒。数万元军,在赤山湖畔,上演了一场大溃败。被斩杀、溺毙、践踏而死者,横尸遍野,湖水为之染赤。蛮子海牙在乱军之中,被徐达部将生擒。
当捷报传回太平路大营时,整个营地沸腾了!以少胜多,阵斩无算,生擒敌酋!此战,彻底粉碎了元军在江南岸围剿朱部的企图,奠定了朱重八在江南的军事霸权!
朱重八亲自出营十里,迎接凯旋的徐达、汤和。看着被捆缚跪在泥泞中的蛮子海牙,朱重八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蛮子海牙,你还有何话说?”朱重八问道,语气平淡。
蛮子海牙昂着头,虽为阶下囚,却仍保持着蒙古贵族的傲慢:“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朱重八点了点头,不再看他,对左右吩咐道:“推下去,斩了。首级传示各处,以儆效尤。”
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对待顽抗之敌,他从不吝啬展示铁血手腕。
处理完蛮子海牙,朱重八的目光投向南方,那座在晨曦中隐约可见的巨城轮廓——集庆。
“传令全军,休整三日。”他的声音带着大战后的沙哑,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三日后,兵发集庆!”
江宁血刃,已扫清外围最大障碍。现在,最后的目標,那座象征着江南统治权的龙盘虎踞之地,已近在眼前。太平路的砥柱,经受住了惊涛骇浪的考验,如今,它将作为跳板,支撑起迈向更高权力巅峰的最后一跃。
李承泽站在欢腾的人群中,看着被高高挂起的蛮子海牙的首级,胃里一阵翻腾,但他强行压了下去。他看到朱重八在胜利面前那份超乎常人的冷静与决断,那不仅仅是对敌人的冷酷,更是一种对自身道路的绝对自信。他知道,经此一役,朱重八在军中的威望已如日中天,再无人可及。而夺取集庆,已从一個战略目标,变成了一种势在必得的宿命。
他转身回到临时办公的衙署,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的文书等待处理,有需要安抚的降官,有需要拟定的下一步安民条款。剑已出鞘,血已染刃,而笔墨的工作,同样关乎着这片即将易主的山河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