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九年的北平城,新落成的紫禁城在秋日阳光下熠熠生辉。然而在这片金碧辉煌的宫阙之下,一股暗流正在悄然涌动。李远站在刚刚竣工的午门城楼上,望着远处一队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匆匆走过,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李大人,陛下在武英殿等候。"一个小太监低声通传,眼神闪烁不定。
武英殿内,朱棣正与一个面色阴鸷的太监低声交谈。见李远进来,那太监立即躬身退到一旁,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始终在李远身上打量。
"李爱卿,这位是东厂提督太监王彦。"朱棣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从今日起,东缉事厂正式设立,专司侦缉刑狱之事。"
李远心中一震。东厂这个名号他早有耳闻,据说权力还在锦衣卫之上,可直接向皇帝密报,不必经过任何衙门。
王彦上前一步,尖细的嗓音在殿中回荡:"李大人,久仰了。东厂初立,还望大人多多指教。"
李远注意到,王彦的腰间佩着一块特殊的牙牌,上面刻着"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的字样。这块小小的牙牌,意味着无限的权力。
退出武英殿时,李远在宫门外遇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这位以冷酷著称的武将,此刻脸上也带着忧色。
"李将军,"纪纲压低声音,"东厂之设,恐怕朝中再无宁日了。"
李远沉默不语。他知道,自从去年那场未遂的宫廷政变后,朱棣对朝臣的信任已经大不如前。东厂的设立,正是这种不信任的产物。
三日后的朝会上,东厂的威力初现端倪。都察院御史陈瑛上本弹劾工部侍郎贪腐,证据确凿。然而就在朱棣准备下旨查办时,王彦突然出列。
"陛下,臣有本奏。"王彦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朝堂瞬间安静,"经东厂查实,陈御史与工部侍郎实为同党,此番互劾不过是为掩人耳目。"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陈瑛气得浑身发抖,连说"污蔑"。但当王彦出示所谓的"密信"时,陈瑛顿时面如死灰。
李远冷眼旁观,发现那所谓的密信笔迹拙劣,破绽百出。但朱棣显然相信了王彦的说辞,当即将陈瑛下狱。
退朝后,李远特意留在最后。当殿中只剩他与朱棣时,他忍不住开口:"陛下,陈瑛一案,恐怕另有隐情。"
朱棣目光锐利地看着他:"爱卿是在质疑东厂?"
"臣不敢。只是觉得证据过于...巧合。"
朱棣长叹一声:"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要明白,如今朝中党争愈烈,若无东厂,朕如何明察秋毫?"
这句话让李远无言以对。确实,自从太子与汉王之争公开化后,朝中大臣纷纷站队,互相攻讦之事屡见不鲜。
然而,东厂带来的恐惧很快蔓延开来。官员们开始谨言慎行,连私下聚会都变得小心翼翼。更可怕的是,告密之风盛行,往往一封匿名信就足以让一个官员家破人亡。
这日深夜,李远在书房处理公文,突然听到屋顶有细微的响动。他不动声色地吹熄蜡烛,悄然移至窗边。月光下,一个黑影迅速掠过。
"东厂的探子..."李远心中明了。连他这个功勋卓著的靖难旧臣,也难逃监视。
次日,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解缙被东厂带走。理由是他在编纂《永乐大典》时"私藏禁书"。
李远立即求见朱棣,为解缙辩护:"陛下,解学士为编纂大典呕心沥血,绝无二心啊!"
朱棣沉默良久,递给他一纸供词:"你自己看吧。"
供词上,解缙承认自己收藏了建文朝的一些诗文,但强调这只是为了修史需要。
"陛下,修史本当客观全面,收录这些诗文并无不妥。"李远力争。
这时王彦阴恻恻地插话:"李大人有所不知,解缙收藏的可不是普通诗文,其中多有诽谤陛下之言。"
李远还要再辩,朱棣却挥手制止:"此事朕自有主张,你退下吧。"
解缙最终被贬交趾。临行前,李远偷偷前去送行。曾经意气风发的解大学士,如今憔悴不堪。
"李将军,"解缙苦笑道,"今日是我,明日未必不是你。东厂之祸,恐甚于阉宦啊。"
这句话如同重锤,敲在李远心上。
解缙事件后,朝中气氛更加压抑。但真正让李远感到恐惧的,是东厂开始插手军务。
这日,兵部正在商议北疆防务,王彦不请自来。
"咱家奉旨,特来听听诸位大人的高见。"王彦自顾自地在主位坐下,几个东厂番役立即守住门口。
在场的武将个个面露愤慨,却无人敢言。李远强压怒火,继续部署防务。但当说到调遣汉王旧部时,王彦突然打断。
"汉王殿下的人,还是不动为好。"王彦皮笑肉不笑地说,"免得有人说朝廷猜忌亲王。"
这句话看似为汉王着想,实则是要在军中制造分裂。李远终于明白,东厂不仅要监视文官,更要掌控军队。
会后,李远单独求见朱棣,直言东厂插手军务的危害。
"陛下,军中事务专业性强,岂是宦官所能理解?若让东厂干预,恐误军国大事。"
朱棣却道:"正因军国大事关系重大,才需多方监督。爱卿若心中无愧,何必担心东厂监察?"
这句话堵住了李远所有的劝谏。他意识到,朱棣对东厂的信任,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
更让李远忧心的是,东厂的权力还在不断扩大。不久,王彦获得了"钦差掌印"之权,可代皇帝批红。这意味着,许多奏章根本到不了朱棣面前,就直接被东厂处理了。
这日,李远收到边关急报:蒙古骑兵频繁骚扰边境,守军请求增援。他立即拟本上奏,却迟迟没有回音。
三天后,王彦派人传话:边关之事,东厂自有安排,不劳李大人费心。
李远怒不可遏,直接闯宫求见。在乾清宫外,他与王彦迎面相遇。
"李大人何必动怒?"王彦阴阳怪气地说,"边关那点小事,东厂已经派人处理了。"
"你派了什么人?"
"这个嘛..."王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东厂做事,就不劳李大人过问了。"
李远强行闯入乾清宫,却发现朱棣正在病中,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
"陛下!"李远跪地,"东厂专权,恐生大祸啊!"
朱棣虚弱地摆手:"爱卿多虑了。王彦对朕忠心耿耿..."
话未说完,朱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时李远才注意到,侍奉在侧的太医,都是王彦引荐的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东厂是不是连皇帝都要控制了?
退出乾清宫时,李远在宫门外遇到了太子朱高炽。太子的脸色比朱棣还要难看。
"李将军,"太子低声道,"东厂已经把手伸进东宫了。"
原来,王彦以保护太子安全为名,在东宫安插了大量眼线。太子的言行,无不在东厂监视之下。
"殿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李远忧心忡忡。
太子苦笑:"如今满朝文武,敢说真话的还有几人?"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李远。当晚,他秘密召集了几个信得过的老臣,包括夏原吉、杨士奇等人。众人一致认为,必须设法制约东厂的权力。
然而,他们的密会很快就被东厂察觉。次日早朝,王彦当众弹劾夏原吉"结党营私"。
"夏原吉昨夜密会李远、杨士奇等人,图谋不轨!"王彦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夏原吉挺身抗辩:"臣等商议的是国事,何来图谋不轨?"
"商议国事为何要深夜密会?为何不敢光明正大?"王彦步步紧逼。
眼看夏原吉也要步解缙后尘,李远突然出列:"王公公既然什么都知道,可知道北疆军情紧急?可知道边关将士正在浴血奋战?"
他转向朱棣,慷慨陈词:"陛下!如今满朝文武都在为东厂的一举一动提心吊胆,还有谁有心处理军国大事?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这番话掷地有声,殿中一片寂静。朱棣凝视李远良久,终于开口:"夏原吉之事,容后再议。退朝!"
这次交锋,勉强打了个平手。但李远知道,东厂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难以动摇。
果然,不久后东厂就展开了报复。先是杨士奇被调离京城,接着李远在军中的旧部纷纷被调查。更阴险的是,东厂开始散播谣言,说李远与汉王过从甚密。
这日,李远在府中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只有短短一行字:"树大招风,急流勇退。"
他明白,这是友人的提醒。东厂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他自己。
当晚,李远独自在院中徘徊。月光如水,映照着他斑白的双鬓。他想起了祖父李承泽的教诲:"为臣者,当以社稷为重,但也要懂得保全之道。"
是继续抗争,还是明哲保身?这个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亲兵来报:边关八百里加急,蒙古大举入侵!
李远精神一振,立即更衣准备进宫。在出门的那一刻,他回头望了一眼书房中悬挂的宝剑,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无论东厂的阴影多么浓重,保家卫国的责任永远排在第一位。至于个人的安危得失,就只能交给命运了。
夜色中,李远的身影坚定地向着紫禁城走去。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一处高楼的阴影里,一双属于东厂的眼睛,正牢牢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