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十年的春天,金陵城繁花似锦。秦淮河上画舫如织,夫子庙前人潮涌动,街市间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李远漫步在熙攘的街巷中,看着这太平盛世的景象,心中却莫名升起一丝不安。
"李大人!"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远回头,见是已经致仕的老尚书夏原吉,正坐在茶楼窗边向他招手。
茶香袅袅中,两位历经三朝的老臣相对而坐。夏原吉指着窗外繁华的街景:"瞧瞧这太平景象,仁宣之治,名不虚传啊。"
李远轻抚茶盏,目光深远:"盛世之下,暗流涌动。夏公可曾注意到,如今市面上的白银,比永乐年间多了何止十倍?"
夏原吉神色一凝:"你是说..."
"海外白银大量流入,物价连年上涨。"李远压低声音,"表面上商贸繁荣,实则隐患已生。"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几个锦衣卫押着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走过,那商人高喊:"我乃合法经商,何罪之有?"
茶楼掌柜摇头叹息:"这是本月第三个被抄家的海商了。说是走私,实则是朝中有人眼红他们的财富。"
夏原吉皱眉:"自下西洋废止后,民间海商倒是愈发兴旺了。"
"正因为官方退出,私商才得以坐大。"李远道,"这些海商富可敌国,结交权贵,迟早要出乱子。"
二人谈话间,一队仪仗经过茶楼,往皇宫方向而去。那是宣德皇帝朱瞻基的御驾,刚从西苑游猎归来。
夏原吉望着远去的仪仗,忽然道:"陛下近来似乎格外喜欢巡游。"
李远沉默片刻:"自去年大病初愈后,陛下便鲜少过问朝政。如今政务多委于内阁和司礼监。"
"三杨固然是能臣,但长此以往..."夏原吉没有把话说完,但忧虑之情溢于言表。
此时的紫禁城内,朱瞻基正在乾清宫翻阅奏章。年轻的皇帝面色苍白,不时轻咳几声。侍立一旁的司礼监太监王振小心翼翼地递上参汤。
"陛下,杨士奇大人求见。"太监通传。
朱瞻基摆摆手:"就说朕歇下了。"
王振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但很快掩饰过去:"奴才这就去回绝杨阁老。"
望着王振离去的背影,朱瞻基轻叹一声。他何尝不知近来怠政的后果,但自从去年那场大病后,他的身体就大不如前。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王振这个识文断字的太监。
文渊阁内,杨士奇听到回绝的消息,眉头紧锁。他转身对另外两位阁老说:"陛下已经半月未召见我们了。"
杨荣忧心忡忡:"近日司礼监批红的奏章越来越多,甚至开始干预官员任免。"
"最令人担忧的是,"杨溥压低声音,"我收到密报,王振暗中结交朝臣,已形成一股势力。"
三位阁老相视无言。他们都预感到,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果然,不久后的一场朝会,证实了他们的担忧。这日,朱瞻基罕见地临朝听政,但当讨论到漕运总督人选时,皇帝突然打断群臣争议。
"朕以为,通政使陈瑄可堪此任。"朱瞻基的话让满朝文武愕然。
陈瑄是王振的同乡,能力平庸,只因善于钻营而得宠。这样一个重要职位,本不该由他担任。
"陛下!"吏部尚书郭琎出列反对,"陈瑄资历尚浅,恐难当此重任。"
王振立即尖声反驳:"郭尚书此言差矣!陈瑄在通政使任上政绩卓著,正是最佳人选。"
朝堂上一时鸦雀无声。大臣们震惊地发现,一个太监竟然敢在朝会上公然与尚书争辩。
更令人吃惊的是,朱瞻基并没有制止王振,反而说:"朕意已决,就由陈瑄担任漕运总督。"
退朝后,三杨聚在文渊阁内,面色凝重。
"司礼监干政,此风不可长!"杨士奇拍案而起。
杨荣摇头:"陛下明显偏袒王振,我们若强行谏阻,恐适得其反。"
"为今之计,"杨溥沉吟道,"唯有从长计议。"
然而,没等他们想出对策,新的危机又接踵而至。
这年夏天,黄河在河南再次决堤。灾情紧急,需要立即拨银赈灾。然而当户部奏请拨发内帑银时,王振却在批红时写道:"国库尚裕,何须动用内帑?"
这道批红送到户部,尚书夏原吉气得浑身发抖:"国库哪里尚裕?去岁税收不足三百万两,光是边关军饷就要二百万!"
更糟糕的是,由于赈灾不及时,灾民开始暴动。消息传到京城,朱瞻基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为何不早用内帑?"皇帝质问王振。
王振跪地辩解:"奴才以为当节俭为上,岂料..."
"够了!"朱瞻基罕见地动怒,"即刻拨内帑银五十万两赈灾!"
虽然危机得以化解,但朝臣们对司礼监的不满已经达到顶点。
李远在府中接到各地旧部的来信,内容令人忧心:边关军饷拖欠,卫所兵士逃亡;漕运腐败严重,漕粮屡屡被劫;甚至各地藩王也开始蠢蠢欲动。
"大厦将倾啊..."李远长叹。他想起永乐时期的励精图治,仁宗朝的与民休息,如今却要眼睁睁看着盛世渐行渐远。
这日,他特意求见宣德皇帝。在乾清宫,他看到朱瞻基正在欣赏一幅新得的《清明上河图》,王振在一旁讲解。
"陛下,"李远跪奏,"臣近日巡视京营,发现士卒疲敝,武备松弛。若不及早整顿,恐生变故。"
朱瞻基不以为意:"如今天下太平,何须如此紧张?"
王振趁机道:"李将军未免杞人忧天了。如今四海升平,正是休养生息之时。"
李远还要再谏,朱瞻基却挥手道:"朕知道了,爱卿退下吧。"
走出乾清宫,李远遇见了前来求见的三杨。四位老臣相视苦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或许,"杨士奇低声道,"我们该为后世做些什么了。"
当夜,三杨彻夜未眠,起草了《宣德政要》,将仁宣之治的经验教训详细记录,希望后世能够借鉴。
而李远则在家中整理自己多年的笔记,从漠北征战到交趾治理,从海运开拓到边防守备,他将这些珍贵的一手资料仔细编纂,命名为《守成录》。
"父亲,"儿子李宏不解,"您为何突然整理这些?"
李远望着窗外的明月,缓缓道:"盛世不会永远持续,但经验可以传承。但愿后人能从中得到启示。"
宣德十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第一场雪落下时,朱瞻基再次病倒。这一次,病情比以往更加严重。
皇帝卧病的消息传出,朝野震动。更令人担忧的是,王振借机把持了宫廷禁卫,甚至开始拦截大臣的奏章。
"陛下病重,需要静养。"王振对求见的大臣说,"政务暂由司礼监处理。"
内阁的权力被架空,朝政陷入混乱。一些投机分子开始巴结王振,朝中正直之臣则忧心忡忡。
李远站在自家院中,望着漫天飞雪。他想起了永乐皇帝的雄才大略,仁宗皇帝的宽厚仁德,以及宣德皇帝早年的英明神武。
"人亡政息,自古皆然。"他轻声叹息。
便在这时,一骑快马冲破风雪,送来八百里加急:宣德皇帝驾崩了。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震动了整个金陵城。一个时代结束了,而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李远望着皇宫方向,知道大明王朝即将迎来新的考验。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尽己所能,守护这个他为之奋斗一生的帝国。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金陵城的每一个角落。在这片洁白之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危机与挑战。盛世的帷幕正在落下,而历史的车轮,将继续滚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