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晨光尚未完全铺满金砖地面,乾清宫内的灯火已燃了整整一夜。王振站在御案旁,看着年仅二十三岁的英宗朱祁镇在御座上辗转反侧,年轻的皇帝眼中闪烁着兴奋与不安交织的光芒。
“先生,也先欺人太甚!”英宗猛地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下泛着流动的光泽,“两年前他遣使贡马,朕以礼相待,准其五市。如今他竟敢扣我使臣,犯我边境,屠我子民!这是公然蔑视大明国威!”
王振微微躬身,声音平稳如古井无波:“陛下息怒。也先统一瓦剌各部后,确有吞并中原之野心。大同守军八百里加急奏报,瓦剌骑兵已破猫儿庄,直逼大同城下。”
英宗一拳捶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自太祖开国,成祖五征漠北,何时容得胡虏如此猖狂!朕意已决,当效法成祖,亲征漠北,一举歼灭也先!”
王振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面上却露出忧虑之色:“陛下,亲征非同小可。朝中老臣们恐怕...”
“老臣们总是畏首畏尾!”英宗打断他的话,年轻的脸庞因激动而泛红,“成祖当年亲征时,何曾有过半分犹豫?如今京营有五十万精锐,边关有数十万将士,难道还怕他区区瓦剌?”
殿外传来脚步声,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陛下,兵部尚书邝埜、侍郎于谦求见。”
英宗与王振交换了一个眼神,整了整衣袍坐回御座:“宣。”
邝埜与于谦快步走入殿内,面色凝重。邝埜率先开口:“陛下,瓦剌虽猖獗,然大同总兵官已调兵增援。依臣之见,当以坚守为主,待敌疲惫,再行出击。”
于谦紧接着奏道:“陛下,京营虽众,然久未实战。瓦剌骑兵来去如风,我军劳师远征,粮草辎重运输艰难。若陛下亲征,京师空虚,恐生变故啊!”
英宗眉头紧锁,正要开口,王振已抢先一步:“邝大人、于大人此言差矣。正因为京营久未实战,才需陛下亲征以振士气。当年成祖北征,何尝不是率京营出战?如今瓦剌新立,根基未稳,正是永绝后患的良机。”
于谦抬头直视王振,目光如炬:“王公公,兵者国之大事,岂能儿戏!京营训练废弛已非一日,将领多世袭纨绔,士卒久疏战阵。如此仓促出征,万一有失,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王振面色一沉:“于侍郎这是质疑陛下的统帅之能?”
“臣不敢!”于谦跪地叩首,“臣只是以为,陛下万金之躯,关系社稷安危,不可轻动。”
英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朕意已决,不必多言!传朕旨意,即日起整顿京营,筹备粮草,七日后朕要亲率大军,北征瓦剌!”
邝埜与于谦还要再劝,英宗已起身转入后殿。王振冷冷地瞥了二人一眼,跟随英宗离去。
走出乾清宫,于谦仰天长叹:“国难将至啊!”
邝埜苦笑:“陛下年轻气盛,又被王振蛊惑,你我人微言轻,如何劝得动?”
“必须再想办法,”于谦目光坚定,“我这就去求见孙太后。”
然而,当于谦赶到慈宁宫时,却被告知太后凤体欠安,不便见客。他明白,这又是王振的安排。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北京城都笼罩在出征的紧张气氛中。德胜门外,京营士兵匆忙集结,兵器碰撞声、马蹄声、将领的呼喝声不绝于耳。城内百姓窃窃私语,对即将到来的亲征既感振奋又怀忧虑。
兵部衙门内,邝埜与于谦通宵达旦地调拨军需。烛光下,于谦指着地图上的居庸关、宣府、大同,眉头紧锁:“粮草若从这条线运输,极易遭瓦剌骑兵截击。况且七月将至,北方多雨,道路泥泞,大军行进必然迟缓。”
邝埜叹道:“这些情况我已向陛下禀报,但陛下听信王振,认为我军声势浩大,也先必闻风而逃。”
“骄兵必败啊!”于谦一拳砸在案上,“王振一个阉人,懂什么兵法军事?他怂恿陛下亲征,不过是想借此巩固权势罢了!”
同一时间,王振府邸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各地官员送来的“助饷”礼单堆满了书案,王振的心腹太监马顺正一一清点。
“干爹,京营各卫所将领的孝敬都已收到。”马顺谄媚地笑着,“只是成国公朱勇、泰宁侯陈瀛等几位老将,似乎对此次出征颇有微词。”
王振冷哼一声:“这些老家伙,仗着祖上功勋,向来不把咱家放在眼里。这次出征,正好让他们知道,如今这朝廷是谁说了算!”
七月十六日,英宗皇帝祭告天地宗庙,正式下诏亲征。北京城内旌旗蔽日,鼓乐喧天。英宗身着金甲,骑在高头大马上,接受万民朝拜。他身后,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泰宁侯陈瀛等勋贵老将全副戎装,面色凝重。王振则乘坐特制的八马大车,随侍在英宗左右。
大军开出德胜门时,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于谦站在城楼上,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对身旁的邝埜低声道:“我昨夜观天象,北方星宿昏暗,恐非吉兆。”
邝埜摇头叹息:“但愿陛下能早日醒悟,不至深入险地。”
然而,大军刚出居庸关,问题便接踵而至。连日大雨使道路泥泞不堪,粮车时常陷入泥中。士兵们冒雨行军,士气低落。更严重的是,随行的文武官员大多由王振指定,多是阿谀奉承之辈,对军事一窍不通。
行军至宣府时,老将张辅终于忍不住求见英宗。
“陛下,连日大雨,士卒疲惫,粮草运输困难。老臣以为,当暂驻宣府,休整部队,再图进取。”张辅跪在营帐中,银白的须发微微颤抖。
英宗尚未开口,王振已尖声道:“英国公这是老了,怕了那也先不成?陛下亲征,自有上天庇佑,这点小雨何足挂齿!”
张辅怒视王振:“王公公!用兵非同儿戏!老夫随成祖五征漠北,深知漠北作战之艰难。如今我军已显疲态,若遇瓦剌主力,后果不堪设想!”
英宗犹豫地看向王振:“先生,英国公所言不无道理...”
“陛下!”王振提高声调,“也先听闻陛下亲征,早已闻风丧胆。若在宣府停滞不前,岂不是让胡虏笑话?老臣们总是瞻前顾后,如何成就大业!”
年轻的英宗被这番话说得热血沸腾:“英国公不必多言,明日继续进军!”
张辅老泪纵横,叩首不止:“陛下!老臣恳请陛下回銮!老臣愿率一支精锐前往大同,必破也先!”
王振冷笑:“英国公这是要抢陛下的功劳吗?”
张辅气得浑身发抖,却见英宗已转身不再看他,只得踉跄退出帐外。
当夜,张辅在自己的营帐中写下奏疏,详细分析当前危局,派亲信火速送回京城,希望能通过朝中大臣再次劝谏英宗。然而,这封奏疏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大军继续北进,越往北走,所见景象越是触目惊心。沿途村庄多被瓦剌骑兵洗劫,百姓流离失所。士兵们见到这些惨状,士气更加低落。军中开始流传各种谣言,说有士兵夜里看见黑气笼罩大营,是不祥之兆。
行军至阳和附近,前锋部队与瓦剌小股骑兵遭遇,明军大败,伤亡数千。消息传回中军,英宗大惊失色,再次萌生退意。
“陛下,小挫而已,何必挂怀?”王振依然不以为意,“也先这是垂死挣扎。我军主力未损,正好趁此机会一举歼灭瓦剌主力!”
随行的钦天监官员彭德清冒险进言:“陛下,臣夜观天象,发现赤气犯帝座,此乃大凶之兆啊!且如今我军孤悬塞外,也先动向不明,万一...”
“放肆!”王振厉声打断,“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来人,将彭德清押下去!”
英宗摆手制止:“罢了,彭卿也是为国担忧。”他转向王振,犹豫道:“先生,朕看将士们确实疲惫不堪,不如暂且回师?”
王振凑近低语:“陛下,如今距大同只有数日路程,此时回师,岂不让天下人笑话?也先必定以为陛下怯战,日后更加猖狂。老臣得到密报,也先主力尚在百里之外,我军速战速决,必能大获全胜!”
就在英宗犹豫不决时,大同方面的急报到来:瓦剌主力突然消失,动向不明!
消息传开,军中将领无不色变。经验丰富的老将们明白,敌人消失比敌人出现更加可怕。成国公朱勇联合多位将领再次请愿,要求立即回师,确保皇帝安全。
然而,王振却将此解读为也先望风而逃的证据,极力怂恿英宗加速进军,直取大同。
八月一日,明军主力抵达大同。站在城墙上远眺北方苍茫的草原,英宗终于感到一丝不安。也先的主力在哪里?为何一路北上,除了小股骑兵骚扰外,竟未遇到像样的抵抗?
是夜,英宗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祖父仁皇帝站在一片血海中,对他摇头叹息。惊醒后,他冷汗淋漓,立即召见王振。
“先生,朕决定明日回师!”英宗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王振看着英宗苍白的脸色,知道这次难以挽回,只得躬身道:“老臣遵旨。不过陛下,回师路线当经紫荆关,沿途风光秀丽,正好让陛下散心。”
英宗心不在焉地点头:“就依先生。”
王振退出寝宫,嘴角却泛起一丝冷笑。选择紫荆关路线,不过是因为它途经他的家乡蔚州,他想借此机会炫耀权势罢了。然而,就是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决定,将为大明朝带来一场空前的灾难。
次日清晨,明军开始从大同撤退。也先的探马立即将这一消息传回瓦剌大营。
“大明皇帝要跑?”也先抚摸着手中的弯刀,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光芒,“传令各部,按计划行动。我要让这位年轻的皇帝,有来无回!”
漠北的风卷起黄沙,遮天蔽日。一场决定大明命运的战役,即将在土木堡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