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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线作战

大明华章

崇祯九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黄河结冰,车马可行;京畿积雪数尺,鸟兽绝迹。然而比严冬更让崇祯心悸的,是同时从西北和东北传来的紧急军情。

乾清宫的地龙烧得再旺,也驱不散皇帝心头的寒意。崇祯裹着厚重的貂裘,面前摊开两份八百里加急:一份来自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报告李自成、张献忠等部合流,拥兵二十万,正猛攻潼关;另一份来自辽东巡抚方一藻,奏报清军十万越过长城,破墙子岭,直逼京师。

“陛下,该用膳了。”王承恩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参汤进来,见崇祯面色铁青,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

崇祯恍若未闻,手指在两份急报间移动,最终重重拍在案上:“东西并起,两面夹击!这是要亡我大明吗?”

王承恩跪地泣道:“陛下保重龙体啊!”

崇祯猛地起身,在殿内急促踱步:“洪承畴要兵,方一藻要饷,杨嗣昌要粮...个个都向朕伸手,朕去哪里变出这些来?”他忽然停步,苦笑道,“王伴伴,你说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当得太失败了?”

“陛下...”王承恩哽咽难言。

便在这时,司礼监太监曹化淳匆匆入内:“陛下,兵部尚书杨嗣昌、督师卢象升在外求见。”

“宣!”

杨嗣昌和卢象升带着一身寒气进殿。卢象升甲胄在身,行礼时铁甲铿锵作响。这位天雄军统帅刚从宣大防线星夜兼程赶回,眉宇间满是疲惫。

“建虏现在何处?”崇祯直接问道。

卢象升沉声回答:“陛下,清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岳托率领,已破良乡;一路由多尔衮率领,正在涿州一带劫掠。臣离开宣大时,已命各镇严加防守,然...”他顿了顿,“各镇欠饷已逾半年,军心涣散,恐难持久。”

杨嗣昌补充道:“更可虑者,清军此次入塞,不再满足于劫掠,所过之处,官吏或降或逃,俨然有占据之意。”

崇祯脸色更加难看:“陕西情形如何?”

“洪承畴据潼关天险死守,然流寇势大,若潼关有失,则中原门户洞开。”杨嗣昌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确定主次。或全力剿寇,对清军暂取守势;或先退清军,对流寇施行招抚。”

崇祯尚未开口,卢象升已激动反对:“不可!建虏狼子野心,若容其占据京畿要地,则大势去矣!流寇虽众,究系乌合之众,只要保住中原,假以时日必可剿灭。”

“卢督师此言差矣!”杨嗣昌争辩道,“李自成、张献忠等部今非昔比,已建号设官,若任其坐大,恐成第二个李闯!建虏入塞,不过为财货子女,饱掠自去...”

“杨尚书怎可如此轻敌!”卢象升须发皆张,“建虏若只为财货,何以任用汉官,建立制度?其志不在小!”

崇祯听着两位重臣争论,头痛欲裂。他知道两人说得都有道理,但国库空虚,兵力有限,根本无法同时进行两场大战。

“够了!”崇祯打断二人,“卢象升,朕命你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务必将来犯清军驱逐出塞。杨嗣昌,你坐镇中枢,统筹粮饷,确保陕西战事不致恶化。”

二人领命退出后,崇祯独坐殿中,望着摇曳的烛火出神。他想起祖父万历皇帝当年平定宁夏、朝鲜、播州三大征的赫赫武功,不禁悲从中来。如今的大明,竟连应付一边的战事都捉襟见肘。

接下来的几个月,战报如雪片般飞来。

卢象升率部在巨鹿与清军血战,因粮草不继,援军不至,最终全军覆没,卢象升本人壮烈殉国。消息传回,崇祯痛哭失声,三日不朝。

而西线的战事同样不利。洪承畴虽暂时守住潼关,但农民军转而南下,张献忠部攻破襄阳,襄王朱翊铭遇害;李自成则转战河南,所向披靡。

乾清宫内,崇祯对着舆图发呆。代表清军的蓝色箭头已深入京畿,代表农民军的红色标记则遍布中原,大明江山千疮百孔。

“陛下,杨嗣昌求见。”王承恩轻声通报。

杨嗣昌进殿时,面容憔悴,眼窝深陷。这些日子,他周旋于户部、兵部之间,为两线作战筹措粮饷,已是心力交瘁。

“陛下,河南急报,李自成破洛阳,福王...遇害。”杨嗣昌声音沙哑。

崇祯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福王府被洗劫一空,福王被烹杀...”

崇祯只觉得天旋地转,幸亏王承恩及时扶住。福王是他的亲叔父,富可敌国,却落得如此下场。

“都是朕的错...朕若早听杨先生之言,全力剿寇,何至于此...”崇祯喃喃自语。

杨嗣昌跪地泣奏:“臣无能,致使宗室罹难,请陛下治罪!”

崇祯扶起杨嗣昌:“不怪先生,是朕...是朕优柔寡断。”他长叹一声,“如今该如何是好?”

杨嗣昌沉吟良久:“为今之计,唯有与建虏暂时议和,集中兵力先平流寇。”

崇祯默然。与夷狄议和,有辱国体,必遭清议抨击。但形势比人强...

“此事...容朕三思。”

然而崇祯尚未做出决定,朝中已有人将议和之风声泄露出去。以翰林院编修黄道周为首的一批言官立即上疏反对,痛斥杨嗣昌媚外误国。

朝会上,双方争论激烈。

黄道周慷慨陈词:“陛下!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与虏议和,无异抱薪救火,徒长敌焰,寒将士之心!”

杨嗣昌反驳:“倘不暂息边衅,则东西受敌,国力耗竭,届时悔之晚矣!”

“杨尚书莫不是惧战?”

“黄编修可知兵凶战危?”

崇祯坐在龙椅上,看着争得面红耳赤的臣子,心中五味杂陈。他们都说得冠冕堂皇,可谁真正体会过他这个皇帝的艰难?

最终,迫于舆论压力,崇祯不得不放弃议和之议。杨嗣昌因此称病不出。

战局进一步恶化。清军在京畿一带蹂躏数月,携掠人口财物数十万北返;而农民军则在河南势如破竹,官兵屡战屡败。

这天深夜,崇祯秘密召见驸马都尉巩永固。

“朕要你暗中前往沈阳,与清廷接触。”崇祯低声道,“此事绝密,除你我之外,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巩永固大惊:“陛下,这...”

“朕知道此举有失国体。”崇祯苦笑,“然为社稷存亡,不得不行权宜之计。你只需探听清廷条件,不必承诺什么。”

巩永固领命而去后,崇祯独坐至天明。作为大明天子,却要行此暗中求和之事,他感到无比的屈辱。但比起江山社稷,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巩永固的使命尚未有结果,新的噩耗传来:杨嗣昌在督师途中,听闻张献忠破襄阳、襄王遇害的消息,忧惧交加,病逝于军中。

崇祯闻讯,呆坐良久。杨嗣昌虽有争议,却是他最为倚重的大臣之一。如今骤失臂膀,更觉孤立无援。

屋漏偏逢连夜雨。洪承畴上疏,称兵力不足,请求调派关宁铁骑入关助剿。

崇祯召集群臣商议。新任兵部尚书陈新甲主张采纳洪承畴建议,抽调关宁军;但辽东督师孙传庭坚决反对:“关宁防线乃京师屏障,若抽调兵力,恐建虏乘虚而入!”

双方争执不下,崇祯再次陷入两难。

便在这时,司礼监呈上一封密奏。崇祯展开一看,是远在南京的史可法所上。这位南京兵部尚书在奏疏中详细分析当前局势,提出“先北后南”之策:主张与清军暂时议和,集中全力剿灭流寇,再图恢复辽东。

史可法的观点与杨嗣昌生前所议不谋而合。崇祯反复阅读奏疏,终于下定了决心。

次日,他秘密召见陈新甲:“朕意已决,与清议和。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务必谨慎。”

陈新甲领命后,暗中派遣使者前往沈阳。然而不知何故,消息再次走漏。朝野哗然,言官们群起攻之,指责陈新甲丧权辱国,甚至有人暗示此举出自皇帝授意。

崇祯迫于压力,只得将陈新甲下狱问罪。陈新甲在狱中上书自辩,称议和乃为纾解国难,并暗示是奉密旨行事。

崇祯览奏大怒,认为陈新甲推诿责任,下旨将其处斩。

此举虽暂时平息了舆论,但议和之路就此断绝。更严重的是,皇帝与朝臣之间的信任也荡然无存。

崇祯十年春,东西两线的战事都进入相持阶段。洪承畴在潼关外击败李自成,迫使其退入商洛山中;孙传庭也在辽东击退清军一次进攻。

表面上看,局势似乎有所好转。但崇祯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国库已空,民心离散,将士疲惫...这个帝国就像一株被蛀空的大树,稍遇风雨就会轰然倒塌。

一天傍晚,崇祯登上煤山,眺望暮色中的紫禁城。夕阳余晖给琉璃瓦镀上一层血色,重重宫阙如困兽之笼。

“陛下,风大了,回宫吧。”王承恩轻声劝道。

崇祯恍若未闻,只是喃喃吟诵杜甫的诗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王承恩跪地痛哭:“陛下!大明江山永固,何出此不祥之言!”

崇祯苦笑,伸手扶起老太监:“走吧,还有奏章未批。”

主仆二人缓缓下山,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紫禁城的阴影渐渐将他们吞没,如同这个王朝正在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而在千里之外的商洛山中,李自成正在整军经武;沈阳的皇宫里,皇太极也在筹划下一次南侵。

双线作战的噩梦,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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