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之后,沈砚感觉自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毕业创作的灵感喷涌而出。他几乎整天泡在画室里,画布上的色彩越来越大胆,构图也越来越奇特。
但他心里清楚,这幅画的灵魂,始终绕不开那个清冷的身影。
这天,沈砚正对着画布上一块怎么也处理不好的暗部色调发愁,揉成一团的废稿扔了一地。画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笔刷划过画布的沙沙声。
“唉……”他叹了口气,放下调色盘,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就在这时,画室虚掩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沈砚头也没回,以为是同学,“门没锁,进来吧。”
门被推开,脚步声很轻。沈砚漫不经心地回头,下一秒,整个人都愣住了。
站在门口的,居然是顾淮。
他依旧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身形挺拔,与周围杂乱而充满艺术气息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似乎装着几张纸。
“顾淮学长?”沈砚几乎是跳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怎么来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沾满颜料的手和衣服,又看了看一片狼藉的画室,有些手足无措。
顾淮的目光在画室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沈砚那张巨大的画布上。画布上是一片混沌而热烈的色彩漩涡,中心却隐约勾勒着一个理性、冷峻的轮廓,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正在激烈地碰撞与融合。
他的目光在那片混沌中心停留了几秒,才转向沈砚,举了举手中的文件袋。
“关于你上次提到的,‘色彩的情绪函数’和‘明度饱和度与情感强度的映射关系’,”顾淮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讨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术问题,“我查阅了一些跨学科的研究资料,找到几篇可能有关的文献综述和模型。”
沈砚彻底懵了。
他上次在图书馆笔记本上随手写下的、自己都快忘了的胡思乱想,顾淮不仅看到了,还……去查了资料?甚至还整理了文献给他?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过去,接过那个文件袋。袋子里是打印出来的论文摘要和几张写满了复杂公式和示意图的草稿纸,字迹工整清晰,逻辑严密。
“这……我……”沈砚看着那些他大半看不懂的数学符号和模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酸又软,“我就是随便写写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假设需要验证,灵感也可以寻求理论支持。”顾淮推了推眼镜,目光再次投向那幅画,“你的画,在试图表达一种非线性的情感张力。或许,可以从混沌理论或分形几何的角度,寻找色彩与构图的最优解。”
沈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画,又低头看看手里沉甸甸的“参考资料”,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顾淮学长,”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就这里,”他指着画布上那块让他纠结的暗部,“我总觉得这里少了点什么,不够‘对’。”
他知道这个请求很冒昧,让一个理科学神来看画,就像让画家去解微分方程一样离谱。
顾淮明显愣了一下。他看着沈砚指的那片色彩,眉头微蹙,似乎在处理一个比黎曼猜想更复杂的问题。让他分析数据可以,但评价一幅画的“感觉”?这完全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
画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蝉鸣。
就在沈砚以为他会直接拒绝时,顾淮却向前走了几步,更靠近那幅画。他看得非常仔细,仿佛在观察显微镜下的细胞结构。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沈砚快要放弃的时候,顾淮忽然伸手指向暗部与旁边亮色交界的一个角落。
“这里,”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如果增加一个极小面积的高光点,亮度值约为相邻区域平均值的0.618倍,或许可以打破目前的平衡,引导视觉流向,增强你所说的‘情感强度’。”
沈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那个比例——黄金分割!
他猛地拿起一支小号画笔,蘸取了一点纯白的颜料,屏住呼吸,在那个位置,极其精准地点上了一个微小却耀眼的高光。
奇迹发生了。
就那么一点点改变,整个暗部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灵魂,不再沉闷死板,反而与周围热烈的色彩产生了奇妙的共鸣和张力,整个画面的情绪都被带动了起来!
“对了!就是这样!”沈砚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他回头看向顾淮,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崇拜,“顾淮学长,你真的是天才!”
顾淮看着沈砚毫不掩饰的兴奋,和他脸上不小心蹭到的一点白色颜料,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没有回应沈砚的夸奖,只是淡淡地说:
“视觉规律,也是数学的一种体现。”
他顿了顿,补充道:“资料你看完,不需要可以处理掉。”
说完,他对着沈砚略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画室,如来时一样安静。
沈砚看着重新关上的门,又低头看看手里那份珍贵的“参考资料”,再看向画布上那个因为一个数学比例而“活”过来的角落,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他就知道,顾淮那座冰山下面,藏着比任何人都要细腻和温柔的东西。
而他,好像终于找到了打开那座宝藏的,第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