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冠庆功宴那夜的混乱与泪水，如同一场高烧般的梦。当糸师凛在熟悉的、属于自己的公寓床上醒来时，第一个感觉是宿醉般的头痛，紧随其后的，是身体深处隐约的疲惫和……一种陌生的、近乎柔软的酸胀感。
记忆是碎片式的。喧嚣的宴会厅、不断递到面前的酒杯、越来越模糊的视野、燥热难当的身体……然后，是冴冰冷而坚实的怀抱，额头上冰袋的凉意，耳边低沉到几乎温柔的安抚，还有……自己那场丢脸的、无法遏制的嚎啕大哭。
凛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太快引得一阵眩晕。他环顾四周，确认这确实是自己的公寓。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带。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
冴呢？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换上了干净的睡衣，身体虽然疲惫，但那种被药物控制的感觉已经消失了。是冴……照顾了他一整夜？
一种混合着极度羞耻和某种隐秘悸动的情绪，让他耳根发烫。他怎么会……怎么会对冴说出那些话？哭成那个样子？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死死抱着他不肯撒手？
“醒了？”
平静无波的声音从卧室门口传来。
凛浑身一僵，猛地抬头，看到糸师冴倚在门框上，手里端着一杯水。他已经换上了日常的便服，神情是惯常的淡漠，仿佛昨夜那个流露出罕见温柔的人只是凛的幻觉。但细看之下，他眼底有着不易察觉的淡淡青黑，透露出一丝疲惫。
“……嗯。”凛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迅速移开视线，不敢与冴对视。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当场抓获的逃犯，无所遁形。
冴走进来，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喝了。队医开的，帮助代谢残余药物。”
命令式的口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
凛默默地拿起水杯，水温恰到好处。他小口喝着，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稍微缓解了那份尴尬的沉默。
“昨晚……”凛最终还是忍不住，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药物残留已经没事了。”冴打断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下药的人，俱乐部会处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凛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补充了一句：“以后在这种场合，长点脑子。”
若是以前，这种话只会激起凛的反唇相讥。但此刻，他却奇异地没有感到愤怒，反而有一种……被管束着的、微妙的安心感。他闷闷地“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喝水。
又是一阵沉默。阳光在房间里缓慢移动，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我煮了粥。”冴忽然说，转身朝厨房走去，“能起来就出来吃一点。”
看着冴离开的背影，凛怔住了。冴……煮粥？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眼里只有足球的糸师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被子，踩在地板上。身体还有些软，但并无大碍。他走到客厅，餐桌上果然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旁边还有一小碟酱菜。卖相……很普通，甚至米粒有些过于软烂。
冴坐在餐桌对面，手里拿着一份体育报纸，并没有看他。
凛坐下来，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味道很淡，只有米粒本身的清香。
“难吃就别勉强。”冴的声音从报纸后面传来，依旧没什么情绪。
“……还行。”凛低声说，又舀了一勺。其实并不算好吃，但胃里却因为这温热的流食而舒服了许多。他安静地吃着，偶尔偷偷抬眼看向对面的冴。
冴专注地看着报纸，侧脸在晨光中显得轮廓分明，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这一刻，没有球场上的硝烟，没有训练场的严苛，没有过往的尖锐对立，只有这静谧的、带着食物暖香的早晨。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平静感，笼罩着凛。
他想起昨夜冴说的那些话——“去西班牙……是为了回来接你。”“我一直都需要你，凛。”
那些话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此刻才缓缓荡开清晰的涟漪。原来，不是抛弃，是另一种形式的奔赴。原来，骄傲如冴，也会说出“需要”这样的话。
眼眶又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热。他赶紧低下头，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将那股酸涩逼了回去。
“吃完了就去休息。”冴放下报纸，站起身，“下午回俱乐部做恢复性训练，别迟到。”
依旧是命令的口吻，却不再冰冷。
“知道了。”凛应道，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些。
冴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拿起自己的外套，向门口走去。
就在冴的手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凛忽然抬起头，冲口而出：“喂！”
冴停下动作，回过头，用眼神询问。
凛张了张嘴，那些堵在胸口的话——谢谢，对不起，还有更多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喉咙里翻滚了几下，最终却只变成了一句有些别扭的：
“……粥，下次水可以少放点。”
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极其轻微地，几乎看不到弧度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要求真多。”他淡淡地丢下一句，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关上。
公寓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阳光和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冴的极淡的气息。
凛坐在餐桌前，看着那碗已经被他吃空的粥碗，许久，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碗壁，那里还残留着一点点温热的余温。
窗外的天空是清澈的湛蓝色，如同被雨水洗涤过一般。他心中的那片常年阴霾的天空，仿佛也透进了一丝微光。
误解的坚冰或许尚未完全消融，旧日的伤痕依然会隐隐作痛。但在这个平凡的清晨，伴随着一碗并不算美味的粥，某种新的、柔软而坚韧的东西，正在破土生长。
那是属于他们的，青涩的、带着酸楚却也蕴含着无限可能的——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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