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的风景像是凝固在了毁灭发生的那一刻,只是被时间蒙上了更厚的灰尘。他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脚步比去时更加拖沓。
沉默再次笼罩了他们,但这一次,沉默里掺杂了更多的东西——对过去天真兴奋的嘲弄,对眼前漫漫长路的茫然。
张柄的手无意识地搭在枪带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冰冷的金属扣。他的目光不再像来时那样警惕地扫视每一个角落,反而有些涣散,像是在透过眼前的废墟,看着某些更遥远、更虚无的东西。许愿跟在他身后,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酸楚。他们才十六七岁,却好像已经把一生该有的情绪都透支完了,剩下的只有麻木。
走了一段,张柄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
许愿差点撞上他的后背,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钢筋。“怎么了?”
张柄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侧头,耳朵似乎在捕捉着什么。他的眉头渐渐皱起,脸上那种麻木的空白被一丝专注的警惕所取代。
“听到什么了吗?”许愿也屏住了呼吸,努力在风声和死寂中分辨。
过了几秒,张柄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有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碎砾滚动的声音,也不是他们自己的脚步声或心跳。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类似电流杂音的“滋啦”声,混杂在背景的寂静里,几乎难以察觉。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在这片被死亡统治的土地上,任何不属于自然衰败的声音都意味着变数,而变数往往与危险同行。
张柄迅速打了个手势,两人立刻矮下身子,借助街道旁废弃车辆的残骸和倒塌的墙体作为掩体,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概是右前方一栋半塌的、曾经可能是电器商城或者通讯营业厅的建筑——小心翼翼地摸去。
越靠近那栋建筑,那“滋啦”声就越发清晰。它并非来自某个固定的点,而是在建筑内部断断续续地回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是一个接触不良的扬声器在垂死挣扎。
张柄在建筑入口处停下。入口的玻璃幕墙早已粉碎,里面黑黢黢的,堆满了掉落的天花板和货架碎片。他示意许愿留在外面警戒,自己则深吸一口气,端平了AK12,枪口率先探入黑暗,然后整个人侧身滑了进去。
许愿紧握着钢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紧盯着张柄消失的入口,耳朵捕捉着里面传来的任何细微动静——靴子踩在碎玻璃上的轻响,身体擦过障碍物的摩擦声,以及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滋啦”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突然,里面的“滋啦”声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一个极其微弱、失真严重、几乎无法分辨性别和年龄的人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重复……这里是……‘信标’……任何……幸存者……频率……北纬……”
声音到这里又被一阵强烈的电流杂音淹没,只剩下破碎的音节。
许愿的呼吸一滞。
几乎在同一时间,建筑内部传来张柄一声短促而压抑的低呼,紧接着是物体被碰倒的哗啦声。
“张柄!”
许愿顾不得警戒,压低声音朝里面喊道,同时举着钢筋就要冲进去。
“别进来!”张柄的声音立刻从里面传来,带着一种奇怪的、混合着震惊和某种……难以置信的颤抖。
几秒钟后,张柄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入口处。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充满了刚才所没有的、剧烈动荡的情绪。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一个小型收音机。
而那断断续续的、来自某个自称“信标”的广播声,正是从这个本该被判定为“无用”的破烂玩意儿里发出来的。
张柄举起收音机,看向许愿,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一时失语。
那点微弱的绿光,映在他空洞了太久的瞳孔里,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终于激起了不同于绝望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