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夜晚的天台比集训时更添了几分寒意，北风呼啸着掠过空旷的水泥地，带着城市边缘特有的萧索。王橹杰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时，一眼就看到了靠在远处栏杆边的身影。

穆祉丞没有穿厚外套，只套了件宽松的卫衣，双手插在兜里，微微缩着肩膀，望着楼下璀璨却遥远的车流，背影在清冷的月光和城市光污染交织的光晕下，显得有些单薄和……孤寂。

王橹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离他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和他一样，将目光投向脚下那片流动的灯火。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再是之前的尴尬或对峙，反而有种奇异的、紧绷的平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安宁。

最终还是穆祉丞先开了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来了。”

“嗯。”王橹杰应了一声，目光从夜景移到他被风吹得微红的耳廓，“师兄找我，有什么事？”

穆祉丞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前方，过了好几秒，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低声说：“那张照片……为什么是我？”

问题来得直接，甚至有些突兀，却精准地刺破了所有虚伪的寒暄，直指核心。

王橹杰呼吸一滞。他预想过很多种开场白，或许是质问，或许是安慰，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句。他沉默着，在脑海里飞快地组织着语言，是继续用模糊的“崇拜”来搪塞，还是……

“是因为集训吗？”穆祉丞却似乎并不需要他的立刻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很轻，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因为我……照顾了你几次？王橹杰，如果是因为这个，其实没必要。我对很多人都这样，你不必……”

“不是。”王橹杰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和坚定，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味道。

穆祉丞终于转过头来看他，眼底带着错愕和一丝被打断的茫然。

王橹杰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总是显得淡漠的眼睛里，此刻翻滚着压抑了太久、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浓烈情感。寒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有些凌乱，更衬得他眼神执拗得惊人。

“不是因为集训，也不是因为师兄照顾我。”王橹杰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也极其认真，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是因为你就是你。”

穆祉丞怔住了，他看着王橹杰，看着他那双在夜色中亮得吓人的眼睛，一时竟忘了反应。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王橹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沙哑，那是长期压抑情感后的痕迹，“可能从更早的时候，在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目光就总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你。你笑起来的样子，你训练时认真的样子，你照顾别人时温柔的样子，甚至是你累了、烦了，偷偷躲起来一个人发呆的样子……”

他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眼神微微柔和了些，却又带着更深沉的痛苦。

“我知道我这样很莫名其妙，也很……惹人烦。我知道师兄你或许只觉得我是个奇怪的师弟，甚至觉得我的行为给你带来了困扰和麻烦。壁纸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我……”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盘旋在心底太久的话，“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寒风卷过天台，吹得两人衣袂翻飞。穆祉丞站在原地，感觉王橹杰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温度的石子，一颗颗砸在他的心湖上，激起滔天巨浪。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稍矮一点，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固执和……脆弱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情感，一直以来构筑的心防，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听懂了。

这不是简单的崇拜，也不是因为一时的照顾而产生的错觉。这是经过长时间沉淀的、笨拙却无比真挚的……喜欢。

一种他从未在王橹杰之外的人身上，感受到的、如此专注而偏执的喜欢。

“王橹杰，”穆祉丞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听到自己问，“你知不知道，这样可能会……没有结果？”

他指的是出道，指的公司规则，指的世俗眼光，指的……他们之间可能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

王橹杰看着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点苦涩，更多的却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坦然。

“我知道。”他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穆祉丞，像是最后的孤注一掷：“我不在乎结果。我只是……控制不住。”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穆祉丞心中那道最后的枷锁。他看着王橹杰，看着他在寒风中微微发颤却依旧挺直的脊梁，看着他眼中那份孤注一掷的真诚和脆弱，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心疼、悸动和某种释然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

他一直都知道王橹杰的心思不单纯，却直到此刻，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份情感的重量。沉重，滚烫，让人无法忽视，也无法……轻易推开。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王橹杰眼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几乎要被绝望笼罩时，穆祉丞终于动了。

他朝着王橹杰，往前走了一小步。

然后，在呼啸的寒风中，他伸出手，轻轻地、带着点试探地，握住了王橹杰垂在身侧、已经冰凉的手。

王橹杰浑身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猛地抬起头，看向穆祉丞。

穆祉丞没有看他，耳根在夜色中红得滴血，他别扭地看着旁边的空气，声音小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知道了。手这么冰，也不知道多穿点。”

没有明确的回应，没有甜蜜的承诺，甚至语气还是那个有点傲娇的师兄。

但那只主动握住他的手，掌心传来的、不容错辨的温热和力量，却像是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王橹杰心中所有的阴霾和寒冷。

他反手紧紧回握住那只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痛穆祉丞。但他没有挣脱。

王橹杰看着穆祉丞通红的侧脸和那强作镇定的模样，心底那片荒芜了太久的世界，仿佛在瞬间，春暖花开。

他知道了。

他的师兄，这个不懂爱的直男，这个耀眼的小太阳，终于……愿意为他，停留了一束光。

尽管前路依旧未知，尽管未来可能布满荆棘。

但此刻，在这寒冷的天台上，他们交握的双手，就是彼此世界里，最确定的答案。

穆祉丞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王橹杰逐渐回暖的体温和那不容忽视的力度，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完了。

这次，是真的，彻底栽了。

但他好像……并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