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沈墨还沉浸在那种复杂难言的情绪里，为姐姐话语中透露出的沉重过往而感到心悸。书房里晨光流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

然而，这短暂的、近乎缓和的气氛，在下一秒被彻底击碎。

沈清的目光从窗外收回，重新落在沈墨身上。那眼神里刚刚一闪而过的悠远和脆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几乎令人胆寒的决绝。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沈墨因为熬夜和紧张而微微有些站不直的腿上，然后又抬起，与沈墨带着些许茫然的眼眸对上。

“跪下。”

两个字，清晰，冰冷，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像两块坚冰砸在地面上。

沈墨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姐姐，膝盖下意识地绷紧。跪下？这已经不是严格，这是一种……折辱。

“我让你跪下！”沈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刺穿了沈墨所有的迟疑和抗拒。

屈辱和一丝恐惧瞬间攫住了沈墨的心脏。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颤抖着，在姐姐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冰冷目光逼视下，双腿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点点，弯曲，最终“咚”的一声，双膝触地，跪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她死死地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沈清站起身，走到书桌旁，打开了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那里面，除了那本黑色日记，似乎还放着别的东西。她拿出了一根光滑的、深褐色的木制教鞭，约莫两指宽，打磨得异常光滑，泛着冷硬的光泽。

她拿着教鞭，一步步走回沈墨面前。

沈墨能感觉到头顶笼罩下来的阴影，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她闭上眼睛，等待着疼痛的降临。

“伸出手。”沈清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依旧冰冷。

沈墨颤抖着，将双手摊开，掌心向上，举到身前。她咬紧牙关，准备承受。

然而，预期的击打并没有落在掌心。

只听“呼”的一声破空轻响，紧接着——

“啪！”

一道尖锐至极的疼痛，猝不及防地抽打在她的后背上，隔着薄薄的夏季校服，火辣辣地炸开！沈墨猝不及防，痛得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差点扑倒在地。她愕然睁大眼睛，扭头看向身后，无法理解为什么不是打手心。

沈清紧抿着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残酷的冷静。她再次扬起了手臂。

“啪！” 第二下，落在她的肩胛骨下方，同样的力道，同样的毫不留情。

“这一下，打你粗心大意，基础不牢！”沈清的声音伴随着教鞭破空的声音响起，严厉得像淬了冰。

“啪！” 第三下，落在腰侧。

“这一下，打你答题不规范，逻辑混乱！”

疼痛如同炽热的铁链，一道接一道地烙印在沈墨的背上、肩上。她起初还强忍着，但连续的击打带来的不仅是剧痛，还有巨大的精神冲击和体力透支。熬夜的虚弱，情绪的剧烈起伏，此刻在尖锐的疼痛下被无限放大。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姐姐严厉的斥责声变得遥远而扭曲。

当第四下教鞭带着厉风再次抽下时，沈墨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声音和光线瞬间褪去。她甚至没来得及再发出一声呜咽，身体一软，直接向前瘫倒下去，失去了意识，悄无声息地伏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那即将落下的第五下教鞭，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沈清看着突然软倒、不再动弹的妹妹，整个人如同被惊雷劈中，瞬间僵住。她脸上的冷酷和严厉如同冰雪遇阳，寸寸碎裂，被一种极致的恐慌所取代。

“墨墨？”

没有回应。

“沈墨？！”她声音发颤，扔下教鞭，几乎是扑跪下去，颤抖着手将面朝下的妹妹翻转过来。

沈墨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沈清。她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严厉、所有用以武装自己的冰冷，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碎得什么也不剩。

“墨墨！墨墨你醒醒！别吓姐姐！”她慌乱地拍打着沈墨的脸颊，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之前的冷酷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濒临崩溃的姐姐最原始的恐惧。她试图把沈墨抱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软得使不上力气。

不行！医院！必须去医院！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失去意识的沈墨拦腰抱起。少女的身体轻盈得让她心惊，那种毫无生气的瘫软更是让她肝胆俱裂。她踉跄着冲出书房，甚至来不及换鞋，抓起玄关的车钥匙，抱着沈墨就冲出了家门。

电梯下行的时间漫长得如同酷刑。沈清紧紧抱着妹妹，不停地呼唤她的名字，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眼泪终于失控地汹涌而出，滴落在沈墨苍白冰凉的脸上。

“对不起……墨墨……对不起……姐姐错了……你醒过来，求求你醒过来……”她语无伦次地呢喃着，所有的骄傲和强硬都化作了无尽的悔恨和哀求。

冲到地下车库，她几乎是粗暴地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沈墨放在后座，系好安全带，自己冲进驾驶座，发动引擎，车子猛地窜了出去。

一路上，她将车开得飞快，闯过了几个红灯，喇叭声在她身后尖锐地响成一片，但她充耳不闻。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透过后视镜不断观察着后座依旧昏迷不醒的妹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想起那本日记，想起自己写下的“想为你下跪一千次，换你永远纯洁如初”，想起自己刚才挥下的教鞭……巨大的讽刺和痛苦几乎将她撕裂。她不是在保护她，她差点……差点就亲手毁了她！

“坚持住，墨墨，马上就到医院了……姐姐错了，真的错了……”她一边疯狂驾驶，一边哽咽着重复，仿佛这样就能将力量和生机传递给后座那个脆弱的身影。

车厢内，弥漫着浓重的悲伤、恐惧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般冰冷的气息。飞驰的汽车，载着一个昏迷的妹妹，和一个在悔恨深渊中彻底崩溃的姐姐，冲向未知的救赎，或者，更深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