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地上的牛奶污渍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破碎而粘稠的沉默。孤勇背对着亨利，将最后一块瓷片扔进垃圾桶，他的脊背挺直，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僵硬。

真心冲出去时那心碎的哭声似乎还在走廊里回荡。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局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常服，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房间——落在狼藉的地面，落在背对着他的孤勇身上，最后，定格在依旧蜷缩在墙角，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亨利身上。

显然，有人（或许是崩溃的真心，或许是其他察觉异常的队员）已经将情况紧急汇报了上去。

局长没有立刻说话，他走进房间，随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外界所有可能的窥探。他的视线在亨利手中攥着的、那沾着白色粉末的纸片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闪过一丝痛心，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亨利。”局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常年发号施令形成的威严，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鼓膜上。

亨利浑身一颤，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藏起手里的东西，却只是徒劳地让手指蜷缩得更紧。他不敢抬头去看局长的眼睛。

孤勇也转过身，沉默地站在一旁，紧抿着嘴唇，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他知道，局长亲自前来，意味着事情已经上升到了最严肃的层面。

局长没有质问，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失望的情绪，他只是平静地陈述，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

“刚才，真心在走廊里，几乎崩溃。”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孤勇，“而孤勇，你的搭档，他现在甚至不愿意看你一眼。”

亨利的身體劇烈地抖動了一下，將頭埋得更低。

“亨利·执法，”局长叫了他的全名，语气沉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记得你肩上的警徽代表着什么吗？还记得那些牺牲的同事，那些指望我们伸张正义的民众吗？”

他向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得力干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厉色：

“毒品摧毁了你的身体，难道还要让它彻底摧毁你的意志、你的尊严，以及你身边所有关心你的人吗？！”

“潜行给你注射毒品，是想看你堕落，想让你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想证明他赢了！你现在这样，和那些倒在阴沟里、为了下一口毒品可以出卖一切的瘾君子，有什么区别？！你是在亲手实现他的目的！”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剜在亨利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嘴唇颤抖着，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巨大的羞耻感和罪恶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局长看着他眼中剧烈的挣扎，语气稍稍放缓，但其中的坚决没有丝毫动摇：

“我现在不是以你上司的身份在命令你。”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亨利灵魂深处，“我是以一个看着你成长起来的长辈，一个不希望警队失去一位优秀警察，更不希望一个年轻人就此毁掉的老家伙的身份，告诉你——”

“你必须戒毒。”

“不是你想不想，而是你必须做到。”

“从今天起，停止你的一切职务。你会被转移到专门的隔离病房，接受强制性的、全面的戒毒治疗。没有通融，没有余地。在你彻底摆脱那东西的控制，通过所有心理和生理评估之前，你不再是执法队的队长，你甚至不能踏出治疗中心一步。”

局长的话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空间。他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孤勇，补充道：“在治疗期间，除了专业医护人员，任何人不得随意探视。你需要面对的，是你自己内心的魔鬼，没人能代替你。”

最后，局长的目光重新落回亨利身上，那目光深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也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通牒：

“亨利，给自己，也给所有还相信你的人，最后一次机会。”

“要么，你在里面战胜它，脱胎换骨，重新拿起你的警徽。”

“要么……”

局长没有说出后半句，但那未尽之语所带来的沉重压力，远比任何明确的威胁更让人窒息。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亨利瘫坐在墙角，局长的话如同惊雷，在他混沌黑暗的世界里炸开了一道缝隙。强制、隔离、失去一切……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但与此同时，某种被逼到绝境后、近乎本能的反抗意识，也在耻辱的灰烬中，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他紧紧闭上了眼睛，身体仍在颤抖，但攥着那包毒品的手指，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