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祈的坟就筑在凤鸣山脚下,唐百客亲手栽了棵山楂树在坟前。新土还泛着湿意,他蹲在树下,指尖摩挲着锦囊里的山楂核,核上的血渍早已发黑,却仍硌得掌心生疼。
“该走了。”万俟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他手里拎着件干净的外袍,见唐百客没动,便弯腰替他披上,指尖擦过他后颈的碎发时,对方瑟缩了一下。
“她不该死的。”唐百客的声音闷在膝头,像被雨水泡过的棉絮,“若不是我们……”
“与你无关。”万俟安蹲在他身边,玄色衣袍扫过沾着露水的草叶,“是夜枭该死,也是‘影’该死。”他伸手,犹豫了瞬,终究还是落在唐百客发顶,轻轻揉了揉,“我们会为她报仇。”
唐百客抬头时,眼眶红得像浸了血。晨光落在万俟安脸上,将他下颌线的冷硬柔和了几分,那双总含着疏离的眸子,此刻竟盛满了心疼。他忽然伸手,攥住对方的衣襟,力道大得发颤。
万俟安任由他拽着,甚至微微倾身,让两人的距离更近些。“我在。”他低声道,像怕惊散了什么。
山风掠过山楂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倒像吴祈在旁边踮脚笑他们黏糊。
三日后,清风观。
吴清风将一叠卷宗推到桌上,烛火映着他鬓边新添的白发:“这是贫道能找到的所有关于‘影’的记载。”卷宗最上面画着个繁复的图腾——墨色的蛇盘绕着血色的菱花,“这是‘影’的总坛标记,据说设在江南的烟雨楼。”
“烟雨楼?”唐百客皱眉,“那不是江南最大的戏楼吗?”
“戏楼只是幌子。”万俟安指尖点过图腾,“真正的总坛,该在楼底的密室。”他忽然抬眼,“道长可知‘影’的真正掌控者是谁?夜枭不过是个幌子。”
吴清风叹了口气,从卷宗里抽出张泛黄的画像:“此人姓莫,名絮影。十年前曾是江南名妓,后来突然销声匿迹,有人说她被‘影’的前首领收为义女,也有人说……她才是真正的创始人。”
画像上的女子着一身水红舞裙,眉眼弯弯,笑起来时颊边有对浅浅的梨涡,看起来纯得像株三月的桃花。
“她?”唐百客实在无法将这张脸与心狠手辣的“影”组织联系起来。
“别被表象骗了。”吴清风的指尖点过画像女子的眼睛,“据说她精通易容,擅长用毒,杀起人来,比夜枭还狠。”
话音刚落,观外忽然传来阵环佩叮当。一个穿月白襦裙的少女跌跌撞撞跑进来,发髻散乱,脸上还挂着泪痕:“道长救命!后面有人追杀我!”
少女约莫十八九岁,眉眼竟与画像上的莫絮影有七分像,只是更显稚嫩,一双杏眼哭得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鹿。
“姑娘别怕。”唐百客下意识护在她身前,“这里很安全。”
少女却扑通跪在万俟安脚边,抓住他的袍角:“公子救我!那些人说我偷了他们的东西,可我没有……我只是个逃难的孤女……”她哭得浑身发抖,泪珠落在玄色衣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万俟安的目光落在她颈间——那里戴着串银锁,锁上刻着朵小小的菱花,与唐百客的玉佩纹路如出一辙。
“你叫什么名字?”万俟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我叫阿影。”少女怯生生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公子若是肯救我,阿影愿做牛做马报答您。”
唐百客见她可怜,正要开口求情,却被万俟安按住手背。对方掌心的温度滚烫,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既然是逃难,”万俟安缓缓蹲下身,指尖挑起少女的下巴,动作轻得像碰易碎的瓷,“为何会戴着刻有菱花的银锁?”
阿影的脸色瞬间白了,眼神慌乱地躲闪:“是、是我娘留给我的……”
“哦?”万俟安笑了笑,指腹擦过她颊边的泪痕,“可这银锁的工艺,是京城‘聚宝阁’的手法,江南可做不出来。”
阿影的嘴唇哆嗦着,忽然尖叫一声,从袖中抽出把淬毒的匕首,直刺万俟安心口!
“小心!”唐百客猛地拽开万俟安,匕首擦着对方衣襟划过,带起的风扫过他颈侧,冰凉刺骨。
阿影一击不中,转身就想跑,却被纪策一脚踹倒在地。月白襦裙散开,露出腰间缠着的墨色蛇纹腰带——正是“影”组织的标记。
少女趴在地上,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如枭,哪还有半分刚才的怯懦。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再抬眼时,那双杏眼里已满是冰冷的杀意:“摄政王果然好眼力。”
她伸手在脸上一抹,竟撕下张薄薄的人皮面具,露出张艳若桃李的脸。眉梢眼角带着勾魂的媚,笑起来时梨涡依旧,眼底却淬着毒:“在下莫絮影,见过二位。”
唐百客只觉心头一震。这张脸,确实与画像上一般无二,只是此刻沾染了戾气,美得像朵带刺的毒玫瑰。
“夜枭是你的人?”万俟安的剑已抵在她咽喉,“皇陵的事,也是你安排的?”
“是又如何?”莫絮影非但不怕,反而微微仰头,让剑锋更贴近自己的肌肤,“摄政王难道不想知道,齐氏宝藏的最后一块玉佩在哪吗?”她的目光扫过唐百客,舔了舔唇角,“或者说……不想知道,齐晨歌当年为何要带着玉佩逃到江南?”
唐百客的心跳骤然加速:“你知道我母亲的事?”
“何止知道。”莫絮影笑了,笑得风情万种,“我还知道,你母亲当年并非自愿逃离,而是被人逼的。而逼她的人……”她故意顿了顿,目光落在万俟安身上,“就是你身边这位摄政王的亲叔叔,当年的镇北侯。”
万俟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握剑的手紧了紧:“休要胡说!”
“胡说?”莫絮影从怀里掏出块玉佩,玉面上刻着半朵菱花,与唐百客的正好互补,“这块玉佩,就是镇北侯当年从齐贵妃身上抢来的。他临终前告诉我,齐晨歌藏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宝藏,而是能证明他通敌叛国的证据!”
唐百客只觉天旋地转,踉跄着后退一步,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万俟安伸手揽住他的腰,力道很紧,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别信她的。”
“信不信由你们。”莫絮影看着两人相拥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嫉妒,随即又笑了,“三日之后,江南烟雨楼,我会拿出所有证据。摄政王若敢来,我们就做笔交易——用你的身份,换齐氏的清白。”
她说完,忽然往地上一滚,竟从袖中甩出颗烟雾弹。待烟雾散去,地上只剩下条墨色的蛇,正吐着信子,缓缓爬向门外。
唐百客靠在万俟安怀里,心脏还在狂跳。对方的手掌按在他后心,传来沉稳的力道,让他渐渐安定下来。
“她的话……”唐百客艰涩地开口。
“假的。”万俟安打断他,指尖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有事。”他的目光深邃如潭,映着唐百客慌乱的影子,“三日之后,我陪你去江南。”
唐百客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腰。万俟安的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抬手回抱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轻轻蹭了蹭。
窗外的月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覆了层薄薄的银霜。吴清风看着相拥的两人,悄悄吹熄了烛火。有些事,终究要他们自己去面对。
只是谁也没注意,莫絮影留下的那条墨蛇,正盘在窗台上,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屋内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