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漱芳斋的窗纸有点发白。小燕子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嘴里嘟囔：“当格格太累了，比跑江湖还累。”
外面传来脚步声，紫薇端着铜盆进来，水面上浮着几片梅花瓣。她放下盆，掀开帐子：“该起床了，皇上早朝后要召我们去上书房，说是要上课。”
“上课？”小燕子一下子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我又不是书呆子，认几个字能当饭吃吗？”
紫薇拧了帕子递给她：“昨夜你替我扛了风雨，今天我陪你学规矩。咱们一起，不怕。”
小燕子看着她，叹了口气，接过帕子随便擦了把脸。梳头时，她看见镜中的自己穿着正式宫装，袖口有金边，裙摆一层又一层，整个人像被包住了。
“这不是我！”她跳起来，“我爬墙翻屋顶都方便，这衣服连蹲都蹲不下！”
紫薇笑了：“先试试走路。”
两人手挽着手出门。风吹过回廊，檐下的铜铃响了几声。远处传来更鼓声，三声响，已经是辰时了。
上书房在乾清宫东边的偏殿，地面铺着青砖，墙上挂着历代皇帝的训诫。讲课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翰林，胡子全白了，手里拿着一本《女则》，站在案前。皇上坐在旁边的暖阁里，帘子半掩，只露出一点明黄袍角，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听。
小燕子一进门就被地毯绊了一下，踉跄两步才站稳。紫薇轻轻拉她的袖子，让她和自己并排跪坐。蒲团很硬，小燕子刚坐下就扭了扭身子，紫薇悄悄掐了她一下。
老翰林翻开书，慢慢地说：“今天讲《礼记·内则》，女子七岁就要学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小燕子眨眨眼，小声问紫薇：“妇德是啥？是不是不能偷吃别人碗里的肉？”
紫薇低头憋笑，肩膀直抖。
老翰林听见了，抬头看她：“这位格格，请起来回答——什么是妇德？”
小燕子蹭地站起来，大声说：“就是不该抢人家吃的！我在街上混的时候，谁要是偷别人碗里的红烧肉，大家都要啐他一脸！”
屋里安静了一下，接着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连帘后的皇上也抬手捂住嘴。
紫薇急得拽她衣角：“快改口！”
小燕子一拍脑袋：“哦对！我记得书上说过！”她挺起胸，“妇德嘛……就是‘三从四德’！”
老翰林点头：“继续说。”
“三从就是三个随从；四德嘛……”她掰着手指数，“三碗米饭四盘菜！对不对？”
这回连老师都撑不住了，扶着桌子咳嗽起来。紫薇趴在地上笑得说不出话。皇上终于走出来，指着小燕子摇头：“有趣，有趣！这宫里十年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小燕子咧嘴一笑：“皇阿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守规矩？”
皇上大笑，挥手说：“坐下吧，别难为她了。让她跟着学就行，不用非要懂意思。”
课继续上。讲到仪态时，老师让她们练习端坐：背要直，手放膝盖上，下巴微收。
小燕子照做了，可不到一会儿，脸上就开始抽动。她瞪着眼睛，鼻尖冒汗，最后“扑哧”一声笑出来，直接瘫在地上。
“这坐法比蹲墙根还难受！”她揉着腰，“我在破庙睡房梁都比这舒服！”
紫薇轻声说：“别闹。”
“我不是闹，我是说实话！”她重新坐好，努力挺直腰，“你看我，像不像庙门口的石狮子？”
紫薇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窗外，福尔泰站在柱子旁，手按刀柄。他本以为这丫头又要闯祸，却见她明明很难受，还是一次次坐正。她脸通红，额头出汗，嘴里念叨着“三碗饭四盘菜”，像是真想记住。
她忽然转头问紫薇：“你说我要是把《女则》编成快板，一边打竹板一边唱，能不能记得快点？”
紫薇点头：“也许能。”
“那我来一段？”她真站起来，两手一拍，“妇德妇言妇容功，穿衣戴帽要端正，走路不能蹦和跳，说话不准大声吵——”
节奏清楚，腔调像街边说书的。紫薇笑得扶住桌子。连老翰林也松了脸色，低声说：“倒也有点韵律。”
福尔泰站在外面，嘴角微微上扬。身边侍卫小声问：“大人，要不要进去制止？”
他摇摇头：“让她说。”停了一下又说，“她傻是傻了点……但不坏。”
快到中午，课暂时停下。老师说明天继续讲《女诫》，小燕子一听还要背书，立刻拉起紫薇往外跑：“快逃，再待下去我就变木头人了！”
两人一路走过回廊，阳光照在红墙上，琉璃瓦闪闪发亮。小燕子蹦跳着数台阶：“一、二、三……哎，紫薇，你说我把‘四德’改成‘四样小吃’行不行？甜糕、卤蛋、炸春卷、豆花汤！”
紫薇笑着拉她：“慢点走，别摔了。”
“摔了也不怕！”她抬头看天，“天上白云像不像一锅蒸包子？”
紫薇刚要说话，忽然听到宫门方向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巡防侍卫走过，铠甲叮当响，刀鞘撞着腰带。
小燕子停下来看着队伍走远。
“他们天天巡逻，累不累啊？”
紫薇轻声说：“这是职责。”
“那我也要有职责！”她拍拍胸口，“明天我要背熟‘四盘菜’，后天我就去教别的格格打快板！”
说完她转身就跑，裙子在风里飘，像个扑向太阳的小鸟。紫薇在后面喊她慢点，但也笑着追了上去。
福尔泰站在换岗的地方，看着她们越走越远。有侍卫问他要不要去查漱芳斋周边，他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不用。”
风吹过宫墙，卷起一片叶子。小燕子突然回头，朝着廊下挥了挥手，不知道是冲着他，还是冲着整个皇宫。
她喊了句什么，声音被风吹散了，只剩下一串清亮的声音在空中飘着。
紫薇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两人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台阶尽头，一只蝴蝶从花丛飞起来，撞上宫灯，扑腾两下，歪歪斜斜飞向高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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