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还没有散去，宫道上的青砖还带着白天的热气。小燕子站在回廊尽头，手指有点发麻。她刚才看见了一个背影，现在还忘不掉。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手握紧了又松开。
第二天下午，太阳斜斜地照在御花园东边的回廊上。小燕子换了身藕荷色的短衣裙子，脚上穿绣鞋，一个人走过花丛。她手里拿着一块刚蒸好的桂花糕。这是她昨晚睡不着，早上特意让厨房做的。她说这是“谢礼”。她不知道怎么感谢人，但她觉得，那天晚上乾清宫里的刀光和血迹，不能只换来一句“我看见了”。
她在凉亭外面停住了。
亭子里坐着一个穿粉衣的宫女，低着头捧着茶杯，头发边上戴一朵珠花，在阳光下闪了一下。福尔泰站在她旁边，肩膀上的甲还没脱，腰上的刀也挂着。他的样子和平常不一样。他在说话，嘴角有一点笑。忽然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那宫女肩上的花瓣。
小燕子手一抖，桂花糕差点掉了。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咳，像是被风吹到了。她没有上前，也没有后退，就站在那里看着。福尔泰低头说了句话，那宫女笑了，眼睛弯弯的，递给他一块帕子。他接过，擦了擦汗，又还回去。
小桃。这个名字突然出现在小燕子脑子里。她是慈宁宫新来的宫女，做事快，爱笑。小燕子见过她两次，一次是老佛爷赏点心，一次是紫薇找她拿针线。
可她不知道福尔泰认识小桃。
更不知道，他会这样笑。
小燕子转身就走，脚步很快，几乎带起灰尘。她没回漱芳斋，也没找紫薇，而是绕过假山，直接去了西校场。那里每天下午练武，枪棍撞在一起的声音很响，能盖住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校场上，十几个侍卫正在训练。福尔泰站在前面，穿着黑色练功服，左腿微弯，正教一套擒拿动作。他动作利落，声音稳：“打下面，借力使力，别硬拼。”
小燕子站在场边，把桂花糕塞进袖子，深吸一口气，跳进场中。
“你！”她指着福尔泰，声音变大，“昨天晚上护驾，今天就在练人？”
大家都愣住了，动作都停了。福尔泰皱眉：“格格，这是正常训练，不是偷懒。”
“不是偷懒？”小燕子冷笑，“我刚才在御花园看见你，还在跟人说笑！一边看花一边教课，这叫认真？”
福尔泰脸色变了：“格格这话不对。我只是交接事情，哪有‘看花’？而且”他顿了顿，“我不用向你报告我去哪里。”
“好啊！”小燕子往前一步，抢过旁边新兵手里的木枪，“你说你不偷懒，那你现在跟我比一下！让我看看你会不会动手！”
“格格！”福尔泰大声阻止，“放下武器！这里是练武场，不是闹着玩的地方！”
“你不接招，我就一直闹！”小燕子横着木枪，盯着他，“来啊！你是英雄还是胆小鬼？”
没人说话。侍卫们都不敢动。福尔泰看着她，眼神从吃惊变成生气。他慢慢解下木刀，走进场中。
“既然格格非要比，那我陪你。”他声音冷，“但你要记住，这不是游戏。”
话没说完，他已经冲过来。小燕子举枪挡，却被他一偏身，手腕一麻，木枪飞出去，落在三丈外的沙地上。
她往后退了几步，脸上火辣辣的。
“格格没事就别打扰训练。”福尔泰收刀，眼神像刀子，“御前侍卫的任务，不是陪你胡闹。”
“胡闹？”小燕子瞪着他，声音发抖，“我是想……我是觉得……”她说不下去了。她到底想说什么？谢谢？佩服？还是想让他多看她一眼？
可现在，他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你觉得什么？”福尔泰冷冷问。
小燕子咬住嘴唇，转身就跑出校场。风吹起她的裙角，袖子里的桂花糕掉了出来，落在台阶上，被一个巡逻太监踩了一脚，碎了。
傍晚，紫薇在漱芳斋门口等她。
“你怎么了？”紫薇见她脸色不好，赶紧拉她进屋。
“没事。”小燕子甩开手，走到窗前坐下，看着院子里的老槐树。
“是不是因为福尔泰的事？”
小燕子猛地抬头：“你知道什么？”
“我听说你在校场跟他吵了。”紫薇小声说，“可我不懂，昨天你还说他……值得敬重。”
“别说了！”小燕子打断她，“他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他在园子里跟小桃说说笑笑，转头就能凶我？他算什么东西？”
紫薇沉默了一会儿：“也许你误会了。宫女之间传话很正常。福尔泰一向守规矩，不会……”
“你也帮他说话？”小燕子站起来，声音变大，“你们都觉得他好，就我看错了！好，从今以后，他的事我再也不管！”
说完，她推开房门跑了出去。
紫薇追到门口，只看到她消失在走廊拐角。
夜风起来了，吹得屋檐下的铃铛响。小燕子一路走，穿过几道宫门，最后停在一个偏僻的角楼前。这里没人来，墙边堆着旧竹帘。她靠着墙坐下，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去。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
她想起昨晚乾清宫的血，想起福尔泰衣服上渗出的血，想起他扔刀那一刻的样子。她本来以为，那是他们靠近的开始。可今天那一笑，那一碰，像一根刺扎进心里，拔不出来。
她不是在乎小桃。
她在乎的是，为什么他对别人能笑，却总对她板脸？为什么她想靠近一点，换来的却是骂？
她摸出袖子里剩下的半块桂花糕，看了看，又塞回去。
不吃就不吃。
反正也不是非要给谁。
第二天早上，小燕子没去上书房，也没找紫薇。她在偏殿后面的小路上走，听见几个宫女小声议论：“听说福二爷昨夜被罚抄《宫规》十遍，皇上知道格格在校场受委屈，很生气……”
“可明明是格格先动手的吧？”
“嘘——这话不能乱讲。”
小燕子站在原地不动。
她没想到这事会传到皇上耳朵里。
她更没想到，福尔泰会被罚。
她想解释，又不知怎么说。她不是要他倒霉，她只是……只是不想再看他对着别人笑。
中午，她回到漱芳斋。紫薇迎上来，想说话又没说。
“我想出宫。”小燕子突然说。
“什么？”
“我想出去走一天，行不行？”
紫薇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点头。
小燕子进屋，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旧布衣换上。这是她刚进宫时穿的，袖口磨白了，领子也松了。她对着镜子梳头，插了一支银簪。
她出门时，脚步比之前轻了些。
可就在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她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回头。
福尔泰站在走廊另一头，手里拿着一卷纸，像是要去交差。他看见她，停下脚步，眼神复杂。
两人隔着院子对视。
小燕子张了嘴，却没发出声音。
福尔泰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继续往前走。
她站在原地，手指慢慢收紧，掐进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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