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

夜晚，静得只剩下空调低沉的运行声。浴室门刚推开，温热的水汽便裹着沐浴露的柑橘香涌出来，镜子上蒙着层薄雾，连顶灯的光都揉成了朦胧的光斑，瓷砖缝里还凝着细小的水珠，踩上去发出生涩的“咯吱”声。

　　晚月身上只裹着一条柔软的白色浴巾，湿润的发梢滴着水，落在锁骨凹陷处，蜿蜒滑入更深的阴影。水珠挂在疤痕边缘像串碎钻，亮的细碎。

　　她赤足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的走向客厅去取水杯。就在拿起水杯的瞬间，她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双在暗处微微泛着琥珀金光泽的竖瞳，敏锐地捕捉到书柜深处某个角落，一个极其微小的、不属于这里的反光点。很隐蔽，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但与生俱来的警觉性和在瑞士被残酷训练出的洞察力，让她瞬间锁定了它。

　　是监控。而且，这种微型设备和安装手法……她太熟悉了。

　　晚月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她没有惊慌，也没有立刻去拆除，反而就着喝水的姿势，微微侧身，让浴巾包裹下的身体曲线在昏暗的光线下展露得更清晰一些。她甚至故意让浴巾边缘滑落少许，露出圆润的肩头和一小片光洁的背部肌肤，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拉好，仿佛只是无意的动作。

　　她知道是谁。熙蒙。只有他才有这样的技术，这样的动机。

　　在瑞士的五年，她早已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极端的环境催生了她骨子里的偏执和掌控欲。既然有人想要窥视，那么，她不妨就让这场窥视，变得有趣一些。

　　熙蒙的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幽光。他戴着耳机，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屏幕上正分屏显示着803客厅和卧室的实时画面。当晚月裹着浴巾出现在客厅时，他的呼吸几不可闻地一滞。

　　晚月似乎毫无所觉，她甚至走到书柜前，假装整理书籍，背对着卧室那个隐藏的摄像头，缓缓松开了浴巾的结。浴巾顺着光滑的脊线下滑，堪堪挂在臂弯处，将整个背部暴露在监控之下。

　　熙蒙猛地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但目光却被牢牢钉在屏幕上。

　　灯光下，那原本应该光洁无瑕的背部，竟然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浅淡痕迹！有细长的、像是鞭子或细棍留下的条索状疤痕，也有小片小片、颜色略深的、像是反复摩擦或撞击留下的印记。它们像一张无声的地图，记录着主人曾经承受过的痛苦。

　　这绝不是普通的训练伤！瑞士那所所谓的“学校”……

　　晚月就在这时缓缓转过身，正面朝向书柜的方向，浴巾依旧松散地挂着，胸前春光若隐若现。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羞涩或不安，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却又潜藏着致命诱惑的慵懒。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锁骨下方一道寸许长的浅疤，眼神迷离，仿佛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挑衅。

　　熙蒙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狂跳，一股混杂着愤怒、心疼、愧疚和某种被看穿意图的狼狈感席卷了他。原本旖旎的风光全被他眼中看到疤痕的怒火拍散。

　　“Fuck....”一股无名的绝望攫取着他，他猛地切断了监控画面的传输，屏幕瞬间变黑，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

　　他需要知道真相。晚月在瑞士的五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烦躁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让他坐立难安。他重新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试图通过更深的网络层去寻找那所瑞士学校被封存的记录，但对方的防火墙和信息加密级别极高，他之前尝试多次都无功而返。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那个通讯器，再次传来了独特的短频震动。

　　随即显示器分屏跳出了冷白的文字：【露出尾巴了，二哥。帮你藏好咯~】

　　是熙泰。

　　熙蒙指尖发冷，回复：【你知道些什么？关于晚月在瑞士的事。】

　　【啧啧，】熙泰的文字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嘲弄，【哥，看来‘妹妹’在你心里分量不轻啊。傅隆生把她送进去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培养淑女的温床。那是‘蜂巢’设在欧洲的一个外围训练基地，专门处理一些‘特殊’且有‘价值’的素材。】

　　【说清楚！】熙蒙几乎是咬着牙敲出这三个字。

　　【‘蜂巢’的规矩，淘汰即意味着死亡，或者……生不如死。高强度的体能、格斗、潜入、情报窃取训练只是基础。】熙泰的信息不紧不慢地传来。

　　【更重要的是‘精神重塑’。药物、催眠、感官剥夺、极端环境考验……目的是剥离软弱的感情，帮雇主打造绝对服从、高效无情的工具。她身上的伤，恐怕只是冰山一角。能活着出来，并且看起来还算‘正常’，她已经是个奇迹了。或者说……她伪装得很好。】

　　熙蒙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想起晚月回来后的种种变化，那种时而流露的偏执，对“专属”标记的强烈需求，以及偶尔在放松瞬间眼底闪过的空洞和警惕……原来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熙蒙追问。

　　【因为，】熙泰的回复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我现在所在的‘家族’，和‘蜂巢’有业务往来。偶尔，会接手一些他们‘淘汰’下来的‘残次品’。很不幸，我见过几个从那个瑞士基地出来的‘成品’或‘废品’。晚月小姐，能保持现在的状态，要么是天赋异禀，要么……就是她隐藏了更深的东西。二哥，小心点，美丽的荆棘也是会扎伤人的。】

　　通讯器的光芒暗了下去，熙泰再次切断了联系。

　　熙蒙独自坐在黑暗中，电脑屏幕的微光映着他苍白的脸。他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熙泰的话，交替浮现着晚月背上的伤痕和她刚才在监控前那带着挑衅意味的眼神。

　　心疼与疑虑交织，窥探带来的隐秘刺激与被反将一军的失控感混杂在一起。他重新打开了监控后台，看着已经恢复安静、只有晚月平稳睡颜的卧室画面，眼神复杂难明。

　　他知道了她的部分痛苦，却也陷入了更深的迷雾。而晚月，似乎早已察觉了他的窥视，并且……乐于将他拉入这场危险的游戏中。

　　他关掉画面，却无法关掉脑海中那片布满伤痕的背脊和那双洞悉一切、带着钩子的琥珀金眼眸。他似乎早已落网，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