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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火照夜行

血染青衫

夜,深得像一口倒扣的铁锅。

我独坐于归墟镇外的梅岭高岗,风从谷底涌上来,带着春雪初融的湿寒。远处,镇子的灯火稀疏,却连成一片,像散落人间的星子。那不是官衙的灯笼,也不是祠堂的烛火,是千家万户自己点起的灯——为议事,为读书,为不再跪着说话。

我手中握着一卷竹简,是新编的《民约·乡治三十六条》。字是我写的,墨是萧烬熬的,竹是山民砍的。它不似律法那般森严,却比律法更重——因为它出自人心。

三个月了。

自那日官军退去,朝廷虽未明令承认,却默许了归墟自治。消息传开,四方响应。江南设“议政坊”,江北立“共济会”,连边陲小邑都有人仿效归墟,聚众议事,联名上书。有人说,这是乱世之兆;可我知道,这是民心之醒。

但,真正的难处,才刚开始。

第一难,是“理”与“利”的撕扯。

前日,镇西的粮商联名上书,要求开放粮市,说“民约”既允自治,便不该限价。可镇东刚经水患,米价一涨,百姓便要断炊。

我召议事会,众人争执不下。有人喊:“市场自有公道!”有人吼:“公道?饿肚子的人哪有资格讲公道!”

我沉默良久,终是写下三条:

一、粮价设浮动上限,灾年不得涨逾三成。

二、商户须报存粮,虚报者罚。

三、设“平粜仓”,由民选执事监管,灾时开仓济民。

有人骂我“偏袒贫民”,也有人称我“青天”。我只道:“我不是青天,我只是不愿见人饿死。”

萧烬听后笑说:“谢妄,你终于从‘破’走向‘立’了。”

我摇头:“不是我立,是众人共立。若只靠我一人,这火早灭了。”

第二难,是“名”与“实”的距离。

上月,朝廷派来一位“观风使”,名义上是“体察民情”,实则暗中记录谁读《民约》、谁议政事。他笑眯眯地来,留下一纸“嘉奖令”,却在临行前对我低语:“谢先生,民心可用,但不可久用。”

我送他下山,回程时,遇见一个老农在田头烧纸钱。

“烧给谁?”我问。

“烧给‘规矩’。”他苦笑,“烧给那些说‘百姓不可自治’的人。也烧给我自己——若哪天我又得跪着说话,就当是我没烧够。”

我怔在原地。

原来,我们争的,不只是制度,更是人心中那根跪了百年的骨头。

第三难,是“火”与“灰”的抉择。

昨夜,林小满急奔而来,面色惨白:“江北来信,观风使抄了三所义学,抓了教习,说他们‘聚众谋逆’。”

我猛地站起,手中茶盏落地,碎成数片。

“他们教的,是识字,是《民约》,是议事规则……这算什么谋逆?”

“可朝廷说,民不可议政,学不可乱制。”

我闭目,脑海中浮现那些孩子朗读《民约》的脸——他们读“我有权不跪”时,眼睛是亮的。

若我们退,这光就会灭。

若我们抗,可能血流成河。

萧烬坐在一旁,轻摇折扇:“谢妄,你还在想‘如何做’,可你早该知道——有些事,不做,便是错。”

我睁开眼:“备船,我去江北。”

今晨,我独行于江畔。

雾浓,江面如纱。渡船将启,林小满追来,递来一件棉袍:“萧烬让我给你的,他说,江北风硬,别让火灭在途中。”

我披上,触手温厚。

她又递来一盏新制的心灯,琉璃为壳,灯芯是梅岭的松脂,火光不烈,却久燃不息。

“他说,这灯,叫‘不熄’。”

我接过,灯影映在眼中,像一颗不肯坠落的星。

船行至中流,雾散。

江面开阔,晨光破云,洒在水面上,金波荡漾。我立于船头,望着前方——江北的岸,隐隐可见。

我知道,这一去,或许再难回头。

或许会被捕,被流放,甚至被杀。

可若我不去,那些孩子将再不敢读书,那些百姓将再不敢议事,那些刚挺直的脊梁,又将弯下去。

我谢妄,不是为了活命而活。

我是为了让人知道——这世道,有人可以不跪着活。

我打开竹简,在末页添上一条新约:

“六、凡因守约而受难者,后人必记其名,不以成败论之。”

写罢,我将竹简系于心灯之下,轻轻放入江中。

灯随水漂,火不灭。

像极了百年前,那个在雪中执扇而行的我。

像极了千年后,无数个将要提灯而行的人。

夜终将尽,火终将传。

我立于船头,轻声说:

“来吧,我已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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