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酒店的。
意识是恍惚的,脚步是虚浮的。城市的喧嚣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切。脑海里反复回放的,只有顾屿抬起头时那双震惊而幽深的眼睛,以及他最终决然转身、推着轮椅离开的背影。
没有相认。
没有言语。
甚至没有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来表明他的态度。
他只是看到了她,确认了她的存在,然后,像拂去一粒尘埃般,将她从他的世界里清理了出去。
比愤怒,比怨恨,更伤人的,是这种彻底的、无声的漠视。
回到狭小的酒店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那巨大的寂静反而让她耳膜嗡鸣。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坐倒在地毯上。
没有眼泪。眼眶干涩得发痛,心脏却像被浸泡在冰水里,一阵阵紧缩着发冷。
她找到了他。历经辗转,怀揣着五年未解的谜团和那封沉重如山的信,终于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看到了活生生的、呼吸着的他。
可这个“找到”,却像一把钝刀,将她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也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不需要她的道歉。
他不需要她的解释。
他甚至不需要知道那封信已经被她提前发现。
他早已用他自己的方式,为他们的故事画上了句号。在那个康复医院的花园里,在他平静(或者说麻木)地履行着护工职责的时刻,她的出现,或许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打扰。
信上写着“最后的温柔”,可这现实里的相遇,却连一丝温柔的余烬都未曾留下。
她坐在地上,很久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明亮转为昏黄,再沉入墨蓝。城市的霓虹灯渐次亮起,五彩的光斑透过窗户,在她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阴影。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手指无意识地滑动,停留在通讯录里那个早已被她删除,却早已刻在骨髓里的号码上。她甚至不用刻意回忆,那串数字就自动浮现在脑海里。
要打给他吗?
问他为什么装作不认识?
问他这五年是怎么过的?
问他奶奶怎么样了?
还是……质问他凭什么单方面决定一切?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微微颤抖。
最终,她颓然地放下了手机。
她以什么立场去质问?前女友?一个不信任他、决绝离开他的人?一个在他最艰难时刻缺席的人?
她没有资格。
他今日的漠然,何尝不是对她当年决绝的一种回应?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身体蜷缩成一团。南国夜晚的闷热空气包裹着她,她却感觉冷得刺骨。
那封被她视若珍宝、指引她前来寻找的信,此刻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它来自五年前那个尚且对她怀有温柔念想的少年,却无法代表五年后这个被生活磨砺得坚硬而沉默的男人。
她来了。
她看到了。
然后呢?
难道就这样离开吗?带着这更深的失落和无处安放的心,回到那个同样让她感到空洞的大都市,继续用工作和时间麻痹自己?
不甘心。
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疼痛,是为了他。为了那个曾经眼睛里有光的少年,变成了如今这个穿着护工服、在康复医院里照顾病重奶奶的、沉默而疲惫的男人。
她心疼他。
即使被他如此冷漠地对待,那份盘踞在她心底五年之久的心疼,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因为亲眼所见而变得更加具体、更加尖锐。
她在地毯上坐了一夜,未曾合眼。
天亮时,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晨光熹微,城市开始苏醒。
她的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夜未眠的憔悴,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不能就这样走。
即使他不想见她,即使她的出现是一种打扰,她也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一个亲口的、面对面的了断。
她要知道,那个在褪色海边写下信件的少年,是否真的,彻底死在了时光里。
她转身,拿起背包和房卡,再次走出了酒店房间。
方向,依旧是那家康复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