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净善宫的庭院里只剩下虫鸣与月光
散兵靠在石栏上，指尖夹着一片早已干枯的树叶，正借着月色翻看白天未整理完的考察笔记
身后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纳西妲，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
“这么晚了，有事？”
纳西妲走到他身侧，月光落在她发间，漾着柔和的光
没等她开口，散兵便先皱着眉截断话头
“你是来劝我带巴尔泽布逛须弥的？别费口舌了，你知道我和巴尔泽布的关系很糟糕”
“那是你单方面认为”
纳西妲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目光直直看向他
“你难道不想问问她，五百年前为何将你抛弃？”
散兵捏着树叶的手猛地一紧，叶片瞬间碎成了渣
他偏过头，避开纳西妲的视线，喉间发紧，却不肯示弱
“我没必要…”
“你难道甘心逃避过去，连造物主都认不出你？”
纳西妲的话像一颗石子，狠狠砸进他看似平静的心湖
夜色里，她的声音清晰而尖锐，精准戳中了他藏在抗拒背后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执念——那些年的怨怼与不甘，从来都没真正消失过，只是被他裹在冷硬的外壳下，不敢轻易触碰
散兵沉默了，指尖的碎叶顺着指缝滑落，落在青石板上，无声无息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迟迟不肯面对过往的疤
晨光刚漫过净善宫的廊檐，影才刚揉着眉心走出寝殿，脚步还带着几分未醒的虚浮——昨夜她对着须弥地图研究到深夜，最后还是抵不过困意睡了过去，此刻脑子里还混着些关于路线的零碎念头
没等她彻底清醒，手腕忽然被一股微凉的力量轻轻拽住
影下意识抬头，撞进散兵带着几分冷意却格外清明的眼眸里，对方手里还捏着那张被折得边角发软的须弥地图，语气算不上好，却没了往日的抗拒
“走了，带你转”
影的脑子瞬间空白了半秒，连被拽着的手腕都忘了收回
她看着散兵转身往前走的背影，青白色的衣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晨光落在他发梢，竟添了几分难得的柔和
直到对方回头皱着眉催促
“愣着干什么”
影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脚步
心里满是意外——她原以为昨天的拒绝已是结局，没想过，会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开启这段本已搁置的同行
…
晨雾还没完全散，两人踩着沾了露水的草叶往桓那兰那走，沿途的树木枝叶间漏下细碎的光，落在散兵垂着的眼睫上
没等影看清前方的景象，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一群顶着花苞、裹着绿叶的小身影从草丛里钻出来，围着他们打转——是兰那罗
散兵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似乎对这些热情的小家伙有些无措
而影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她没有半分犹豫，径直蹲下身，指尖轻轻悬在一只兰那罗头顶上方，眼神里带着几分新奇的温和，连声音都放轻了些
“你们好”
那只被注视的兰那罗晃了晃头顶的花苞，凑到她指尖蹭了蹭，脆生生地喊了句“紫色的娜拉”
影闻言，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竟真的顺着话头问下去
“你们在这里，是在找什么吗？”
散兵站在旁边看着，紫眸里闪过几分诧异
他原以为这位“永恒之神”会对这些不起眼的小生灵不屑一顾，不想她会蹲下身耐心交流，连被称呼“紫色的娜拉”都没在意，只专注地听着兰那罗叽叽喳喳的回应
…
从桓那兰那出来时，晨雾早已散尽，日头渐渐爬高，将地面晒得温热
散兵没再问影的意愿，攥着地图径直往沙漠的方向走，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连带着手腕的力道都重了些
影跟在他身后，踩着滚烫的沙粒，偶尔会驻足看一眼远处起伏的沙丘，却没多说一句话，只默默跟着他的脚步
沙风卷着细沙吹过来，糊得人睁不开眼
散兵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茫茫的沙海，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荒唐的念头——要不就把她丢在这里算了
反正她对须弥地形不熟，没了他带路，大概率会被困住
反正她也不记得自己，就算真的走散了，大不了最后让纳西妲派人来寻，顶多落一句“不小心走丢”的借口
他侧过头，瞥见影正抬手拂去发间的沙粒，额角渗出的细汗顺着脸颊滑落，却依旧没露出半分焦躁
那个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终究还是被他压了下去
散兵咬了咬后槽牙，没回头，只闷闷地丢下一句
“跟上”
便又抬脚往前走去
只是攥着地图的指尖，比刚才更用力了些，连纸页都被捏得发皱
沙粒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影望着散兵始终绷直的背影，又瞥见他攥得发皱的地图边角，心里渐渐有了数
他的不情愿几乎写在行动里，每一步都带着几分刻意的仓促，连偶尔回头催促的语气，都裹着没藏好的烦躁
但影什么也没提
她只是默默加快脚步跟上，路过沙棘丛时，还顺手帮他拂去了落在肩头的细沙
她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少年像只裹着硬壳的小兽，心里的想法藏得极深，最忌讳被人直白点破
就像之前在净善宫，她若追问他抗拒的原因，恐怕只会让他跑得更远
散兵自然察觉到了她的沉默，也瞥见了那只拂过自己肩头的手
他脚步顿了半秒，却没回头，只是将地图往身后递了递，声音依旧冷硬
“看看前面该走哪条路”
风卷着沙粒吹过，两人之间没再提“不情愿”的话题，却在这心照不宣的沉默里，让那道紧绷的氛围，悄悄松了些
后半程变成了影拿着地图
影低头认真研究起来，指尖顺着上面标注的路线轻轻划过，偶尔会停下来确认方向，眉头微蹙的模样，倒有几分像在一心净土里调试装置时的专注
只是沙漠里的沙丘总被风吹得变了模样，地图上的标记偶尔会和实景对不上，她难免要顿住脚步，重新辨认方位
而走在前面的散兵，根本没看她手里的地图
他踩着沙粒的脚步稳而快，路过几处看似普通的沙堆时，会下意识绕开
那底下是容易陷人的流沙
看到远处岩壁上的纹路时，又会调整方向
说那是通往绿洲的标记
明明手里没拿任何指引，却比捧着地图的影更熟悉这里的地形，连哪片沙棘丛下能找到水源，都记得分毫不差
影看着他熟稔地在沙丘间穿梭，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却没多问
直到散兵在一处隐蔽的泉眼旁停下，回头见她还在对着地图比对，才忍不住开口
“别找了，这里就是地图上标的补水点”
语气里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笃定，让影下意识收起了地图，跟着他走到泉眼边
沙风掠过，带着泉水的凉意
泉眼边的风带着沙粒的粗糙，又混着泉水的微凉，吹得影鬓边的发丝轻轻晃动
她蹲下身，指尖蘸了点泉水，感受着那份凉意漫过指尖，才抬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散兵，带着几分随意的好奇
“你一直待在须弥吗？但看着不像本地人”
散兵背对着她，望着远处起伏的沙丘，闻言指尖微微一颤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也不是一直待在须弥…准确来说，我来须弥不久”
“不久”两个字说得格外轻，轻到像在掩饰什么
他没说，自己是在加入愚人众后，才来到须弥
在从世界树中抹去自己的痕迹后，才因为专业课来实地考察
没说，在此之前，他辗转了多少地方，却没一处能称得上“故乡”
更没说，稻妻本是他的起点，却成了他最不敢回去的地方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过往，像沙漠里的流沙，看似平静，一踩就会陷进无边的黑暗
影没听出他语气里的涩意，只顺着话头点了点头
“你对沙漠这么熟悉，我还以为你在这里住了很久”
她的声音很轻，散兵无意识地闭了闭眼
他熟悉这里，不过是因为走投无路时，曾在沙漠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很久，久到把每一处流沙的位置、每一眼泉眼的方向，都刻进了记忆里
哪里是什么“熟悉”，分明是无处可去的无奈
散兵没再接话，只是转过身，避开影的视线，弯腰去整理布包里的水壶
指尖触到冰凉的壶身，才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他怕再说多一句，那些藏在“不久”背后的狼狈与痛苦，就会忍不住漏出来，让这份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彻底碎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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