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天，京城的雪下得格外温柔。
不是鹅毛大雪，是细碎的雪粒子，像撒了把白糖，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在角楼的青灰瓦上，积了薄薄一层，像给檐角描了道白边。护城河的冰面早冻实了，上面覆着雪，远远看去，像一条银白色的带子，绕着角楼，把旧时光和新日子轻轻捆在一起。
阿照悬在檐角的LED灯里，意识醒得比往常更早。她能“闻”到空气里的甜香——是胡同里飘来的糖炒栗子味，是家家户户窗缝里漏出的饺子香，还有小满早上送来的桂花糕，还在石墩子上留着淡淡的甜。
今天是冬至，老辈人说“冬至大如年”，要吃饺子，要团圆。阿照守了两百多年的冬至，从乾隆年间宫墙里的饺子宴，到民国时胡同里的冷清，再到现在京城满街的热闹，她见过太多团圆，也见过太多离别。可今年的冬至，好像有点不一样——她的意识里，总萦绕着一股软乎乎的暖，像揣了团刚烤好的棉花。
“阿照！我来啦！”
上午九点，小满的声音准时从角楼底下传来。小姑娘今天穿了件红色的羽绒服，像个小灯笼，手里提着个大大的食盒，身后跟着拄着拐杖的奶奶，还有一个穿着环卫服的大叔——是之前冬天总在角楼附近扫雪的王师傅。
“奶奶说，冬至要吃热乎的，我给你带了饺子！”小满把食盒放在石墩子上，踮着脚打开，里面是热腾腾的白菜猪肉馅饺子，冒着白气，香味一下子飘了上来，“王师傅说，他也给你带了东西！”
王师傅笑着从环卫车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红灯笼，灯笼上画着角楼的图案，还歪歪扭扭写了个“暖”字：“前儿个闺女帮我做的，说给灯添点年味。我冬天扫雪的时候，总觉得这灯底下比别的地方暖，也该给灯做点啥。”
奶奶走过来，摸了摸石墩子上的食盒，对着檐角的灯轻声说：“阿照啊，冬至快乐。福子要是知道现在这样，肯定高兴。”
阿照的灯珠轻轻晃了晃，暖黄色的光慢慢洒下来，落在三人身上——不像平时那样细弱，是裹着暖意的光，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碰了碰小满的红羽绒服，碰了碰奶奶的拐杖，碰了碰王师傅手里的红灯笼。
“灯灯在跟我们打招呼呢！”小满拍手笑起来，伸手去够那缕光，“奶奶你看，光暖暖的！”
奶奶笑着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是今年秋天新晒的：“这是按太爷爷当年的法子晒的，给你挂在灯钩上，跟铜哨子作伴。”
王师傅搬来个小梯子，小心地把红灯笼挂在灯杆上，又接过奶奶手里的香囊，挂在灯钩——就挂在铜哨子和当年福子挂的桂花包（现在已经成了干花，却还留着点浅黄）旁边。红灯笼在风里轻轻转着，香囊上的桂花味飘出来，混着饺子香和糖炒栗子味，成了冬至最暖的香气。
阿照“看”着灯钩上的三样东西——铜哨子（融在灯芯里，却能“看见”它的银光）、干桂花包、新香囊，还有灯杆上的红灯笼，意识里像被灌满了热汤，暖得发烫。她想起两百多年前，福子站在雪地里，把铜哨子挂在灯钩上的样子；想起福子说“我要是回来了，就吹三声哨子”；想起那些漫长的岁月里，她一个人守着灯，守着这份暖，等着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可现在她才明白，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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