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君第一次见话本,是在江南的烟雨巷。
那年他随父赴江南述职,恰逢梅雨时节,青石板路湿滑,他不慎撞倒了抱着书卷的话本。
宣纸散落一地,沾了泥水,话本却没恼,只蹲下身捡,指尖划过书页时,眼神温柔得像巷口的流水。
“无妨,” 他抬头冲王利君笑,雨丝落在睫毛上,“不过是几卷旧书。”
后来王利君常去话本的书斋。
话本会煮一壶碧螺春,与他论兵书、谈诗词,窗外的芭蕉绿了又黄,他们的情谊也从初见的客气,慢慢生出了旁人不懂的缱绻。
某个月夜,王利君攥着话本的手,指腹摩挲着他腕间的玉扣:“待我明年归来,便向伯父提亲,此后我们守着这书斋,再不离散。”
话本的耳尖红了,轻轻点头,将脸埋在王利君肩头,声音细若蚊蚋:“我等你,日日给你煮碧螺春。”
可战火来得比承诺快。
次年秋,北境告急,王利君奉命领兵出征。
离别那日,话本站在城门口,递给他一个布囊,里面
是亲手缝制的护膝,还有一沓写满诗词的笺纸。
“利君,此去万事小心,我在江南等你。” 话本的声音发颤,却强忍着没掉泪。
王利君将他搂进怀里,勒得很紧:“等我,定平安归来。”
这一等,便是三年。
话本每日都会擦拭王利君留下的兵书,煮一壶碧螺春,从清晨等到日暮。
他听着北境传来的消息,有时是胜仗,有时是溃败,每一次都让他心惊胆战。
他写了无数封信,托人送往北境,却始终没有回音。
战火纷飞,书信多半遗失在途中,就算送到军营,也未必能到王利君手中。
第四年春,江南被敌军攻破。
城破那日,火光染红了半边天,话本抱着王利君留下的兵书,躲在书斋的地窖里。
敌军的马蹄声、百姓的哭喊声,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不知道王利君是否还活着,只知道自己坚守的约定,或许早已成了泡影。
后来敌军退去,江南满目疮痍。
话本的书斋被烧得只剩断壁残垣,他在废墟里翻找,只找到那枚王利君曾摸过的玉扣,已经被烧得发黑。他抱着玉扣,坐在废墟上,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泪水混着脸上的灰尘,湿了衣襟。
他开始四处打听王利君的消息,从江南到北境,一路颠沛流离,鞋子磨破了好几双,衣服也沾满了风霜。有人说,王将军在三年前的那场战役中战死了,尸骨无存。
也有人说,他被俘后宁死不降,早已被敌军处决。
话本不愿信,依旧执着地找,他总觉得,王利君答应过他,会平安归来。
直到第六年冬,他在一个偏远的驿站,遇到了王利君的旧部。
那老兵认出他腕间的玉扣,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残破的布囊:“将军在三年前的战役中重伤,弥留之际,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话本颤抖着打开布囊,里面是半块染血的护膝。
正是他当年缝制的那对,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笺纸,上面是王利君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在剧痛中写就:“话本,未能履约,此生有愧。若有来生,再与你守着书斋,煮碧螺春。”
笺纸上的血迹早已发黑,却像滚烫的烙铁,烫得话本心口生疼。
他终于明白,那些年的等待,那些执着的寻找,都只是自欺欺人。
王利君早就不在了,那个答应要和他相守一生的人,永远留在了北境的战场上,再也回不来了。
老兵还说,王利君重伤后,本有机会撤退,却为了掩护百姓,又杀回了战场。
他临死前,手里还攥着话本写的笺纸,反复念着 “江南”“话本”。
话本抱着布囊,走出驿站。
外面正下着大雪,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积了一层。
他想起那年江南的烟雨巷,想起王利君的承诺,想起自己日日煮好的碧螺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掉下来,落在雪地上,很快就结成了冰。
他没有回江南,而是去了北境。
在王利君战死的地方,他盖了一间小小的茅屋,像当年在江南一样,每日煮一壶碧螺春,只是再也没人陪他喝。
他把王利君的笺纸贴身存放,把那半块护膝放在枕边,仿佛这样,就能离王利君近一点。
岁月流转,茅屋前的草绿了又黄,话本的头发也渐渐白了。
他依旧每天煮碧螺春,对着北境的风沙,轻声念着当年的诗词,念着王利君的名字。
有人问他,这样值得吗?他只是笑着摇头,眼底满是温柔与遗憾:“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的,我等他,直到等不动的那天。”
可他心里清楚,王利君永远不会回来了。
那些未说出口的情话,那些没实现的约定,都随着北境的风沙,散在了岁月里。
就像那壶永远等不到人喝的碧螺春,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最终只剩下满室的茶香,和一个孤独的身影,在漫长的时光里,守着一场再也无法实现的承诺。
世间最痛的,莫过于你守着约定,而约定的人,却永远停在了过去,再也无法回到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