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一个光芒万丈的少年,带着满腔赤诚,将一颗心捧到她面前,她如何能毫无感觉?在苏府赏花宴上,他挺身而出,化解了姜梨清刻意针对忆荷的刁难时,他身影就已在她心中留下了印记。今日漫山红叶下的精心安排,笨拙却真诚的告白,更是让她冰封已久的心湖,泛起了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的涟漪。
可是,也正因为这份心动,她才必须拒绝。
“不合适”三个字,并非托词,而是横亘在他们之间,冰冷而坚硬的现实。
靖国公府,是真正的顶级勋贵,圣眷正浓,门生故旧遍布朝野。那样的门第,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想攀附的。而她乔忆,身后只是一个空有架子、内里早已虚空的家。父亲无能,继母刻薄,她在这个家里,看似是嫡出小姐,实则处境艰难,如履薄冰。这样的身份,若真与萧煜扯上关系,在外人看来,无疑是高攀,是飞上枝头。随之而来的,会是无数审视、嫉妒、乃至恶意的目光。王氏和乔婉会如何利用这层关系?父亲会不会借此攀附,惹出更多麻烦?更重要的是,靖国公府会如何看待她?萧煜的喜欢,或许纯粹,但他的家族呢?他们会允许未来的世子夫人,出自这样一个家庭,带着这样一群“拖累”吗?
届时,她面临的,将不仅仅是内宅的倾轧,更是整个京城权贵圈的风刀霜剑。姜梨清上次的挑衅,不过是牛刀小试。若真与萧煜定下名分,类似的事情只会变本加厉。她自问,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和心计,去应对那一切?是否能在那波涛汹涌中,护得住自己,护得住忆荷,甚至……不成为萧煜的负累?
她赌不起。
爱情固然美好,但生存才是第一要务。她花了多少心血,才在这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的乔府中,为自己和忆荷挣得这一隅安身之所?她暗中经营的那点微薄产业,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试图摆脱眼前困境的唯一希望。她不能,也绝不允许自己,因为一时的心动,就将这一切置于不可控的风险之下。
萧煜说她“温柔却不软弱,善良却有底线”。或许他说对了一半。她的温柔是保护色,善良有底线不假,但软弱?她早已不知软弱为何物。在母亲早逝、父亲漠然、继母虎视眈眈的环境中长大,她若软弱,早已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她的拒绝,是清醒,也是自我保护。
“小姐,茶好了。”忆荷端着茶盘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小几上,觑着乔忆的脸色,欲言又止。
乔忆收敛心神,接过温热的茶杯,氤氲的热气稍稍驱散了心头的寒意。“想说什么便说吧。”
忆荷绞着手指,低声道:“小姐,萧世子……他看起来是真心对您好的。您为什么……”
乔忆轻轻吹开茶沫,呷了一口,才缓缓道:“忆荷,你看这院里的桂花,香气传得再远,根也扎在这方寸之地。若强行将它移去参天大树旁边,它或许能借得一时荫蔽,但大树周围的土壤、风雨,却未必是它能承受的。最终,可能非但开不了花,连根都会烂掉。”
忆荷似懂非懂,但看着小姐平静却坚定的眼神,知道小姐自有道理,便不再多问,只低声道:“忆荷明白了。不管小姐做什么决定,忆荷都跟着小姐。”
乔忆心中一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忆荷坐下。“今日之事,切记守口如瓶,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尤其是夫人和二小姐院里的人。”
“嗯!忆荷记住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院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王氏身边得力嬷嬷张妈妈那特有的、带着几分假笑的声音:“大小姐可在屋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呢。”
乔忆与忆荷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凛。这么快?是巧合,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乔忆迅速整理了一下情绪和衣饰,对忆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镇定,然后扬声道:“在的,请张妈妈稍候,我这就来。”
她起身,对着模糊的铜镜理了理鬓角,确保没有任何失仪之处,这才带着得体的、略显疏淡的笑容,缓步走了出去。
张妈妈站在院中,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像探照灯似的在乔忆身上扫了一圈:“大小姐回来了?夫人说得了些新到的雨前龙井,请您过去尝尝鲜,顺便说说话。”
“有劳妈妈跑一趟,我这就随妈妈过去。”乔忆语气温和,心中却已飞快盘算起来。王氏突然相召,绝不仅仅是“尝尝鲜”那么简单。是例行的“关怀”敲打,还是……与今日出门有关?
她稳住心神,跟着张妈妈,向着王氏所居的正院“锦荣堂”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警惕。她知道,从她拒绝萧煜的那一刻起,她面临的困境,并不会因此消失,反而可能因为这一举动,掀开新的波澜。而她必须独自面对,做出最有利于自己和忆荷的抉择。
接下来的路,或许会更加艰难。但她别无选择,只能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