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忆懒得与她做口舌之争,只微微欠身:“母亲若没有其他吩咐,女儿便先回去了。今日走了些路,有些乏了。”
王氏见问不出更多,也不好强留,便摆摆手:“去吧,好好歇着。张妈妈,把新得的雨前龙井给大小姐包一包带回去。”
“谢母亲。”乔忆起身,接过张妈妈递来的一个小茶包,行礼告退。自始至终,姿态从容,不见丝毫慌乱。
直到走出锦荣堂,回到那僻静的漱玉斋,关上房门,乔忆才允许自己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竟已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与王氏母女这番交锋,看似平淡,实则凶险。她必须表现得足够淡然,才能打消王氏的疑心和贪念。一旦被她们缠上,后果不堪设想。
“小姐,您没事吧?”忆荷赶紧递上一杯温茶,担忧地问。
“没事。”乔忆摇摇头,接过茶杯,指尖冰凉。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那股紧迫感愈发强烈。王氏今日虽被她暂时搪塞过去,但疑心既起,绝不会轻易消散。她必须加快步伐了。
她的目光落在屋内一角那个不起眼的樟木箱子上。那里面,装的不是女儿家的衣衫首饰,而是她这些年暗中积攒的一些银钱,以及几本至关重要的账册和契书——那是她母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嫁妆铺子,也是她如今唯一能自主经营的产业。铺子不大,一家小小的绸布庄,一家位置偏僻的书肆,收益微薄,却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试图挣脱眼前困境的希望所在。
原本,她只是想守着这点产业,谨慎经营,慢慢积累,等待时机。或许将来能靠这点资本,带着忆荷离开乔府,过一种虽然清贫但自在的生活。可如今,萧煜的出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打乱了她原有的节奏。拒绝他,固然避免了直接的风暴,但也让她意识到,自身的弱小,在这种权贵面前是何等不堪一击。王氏的虎视眈眈,乔婉的刻薄,家族可能的拖累……这些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她不能只满足于守成,必须寻求突破。要么,让那两家铺子尽快产生更大的效益,积累足够的资本;要么,寻找新的、更稳妥的营生。可是,在这京城之地,一个无依无靠的闺阁女子,想要做点事情,谈何容易?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既要防着外界的明枪暗箭,又要瞒着府内的王氏耳目。
“忆荷,”乔忆转过身,神色凝重,“明日一早,你去找陈掌柜,就说……我想看看上个月绸布庄新到的那批苏绣的样品,让他得空送些花样进来我瞧瞧。”
陈掌柜是母亲留下的老人,对乔忆还算忠心,但毕竟隔了一层,乔忆也不能完全放心。她需要更直接地了解铺子的运营,寻找可能的机会。
“是,小姐。”忆荷连忙应下。
乔忆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拿起毛笔,却久久没有落下。墨迹在笔尖凝聚,最终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团浓黑的惆怅。
萧煜那双受伤又执着的眼睛,再次浮现在脑海。
“我会努力,让你以后都能开开心心的,不再受一点委屈……”
他的承诺言犹在耳,真诚得让人心头发烫。可这世间,哪有轻易的“开心”和“不委屈”?她的路,注定要她自己一步步走出来,或许荆棘遍布,或许孤独漫长。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笔尖终于落下,在纸上勾勒起来。不是诗词歌赋,不是女儿情长,而是一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线条和数字——她在梳理铺子的账目,思考着如何改进经营,如何开拓新的货源或客源。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漱玉斋内,灯烛亮起,映照着少女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她伏案疾书,神情专注,将所有的柔软和彷徨都深深埋藏,只余下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坚韧。
山上的红叶如火,告白如歌,都已成为过去。眼前的现实,是冰冷的账本,是莫测的人心,是她必须独自面对的重重困境。而她,已做出了抉择——不依靠,不幻想,靠自己的力量,在这冰冷的现实中,凿出一条生路。
夜色,渐深。乔府一片寂静,唯有漱玉斋的灯火,亮至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