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未明,乔忆便已起身。昨夜几乎一宿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她换上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襦裙,发髻简单绾起,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摒去了所有可能引人注目的饰物。
“小姐,陈掌柜那边已经递了话过去,说巳时初(上午九点)左右会送花样过来。”忆荷一边伺候乔忆用简单的早膳——一碗清粥,一碟酱菜,一边回禀。
乔忆点点头,小口喝着粥,心思却已飞到了铺子上。那家名为“云锦轩”的绸布庄,是母亲留下的最大一笔产业,位于城南不算顶繁华但也人来人往的街市。铺面不大,主要经营些中低档的绸缎和棉布,生意不温不火,勉强维持收支平衡。书肆“墨香斋”则更偏僻些,收益更是微薄,几乎全靠一些老主顾和售卖文房四宝的利润支撑。
她必须打破这种僵局。
用过早膳,乔忆并未像往常一样看书或做针线,而是铺开纸笔,开始详细列出她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改善经营的点子。改进花色?寻找更便宜的货源?或者,尝试接触一些更高端的客户?但后者风险太大,没有过硬的人脉和资本,很容易血本无归。
正凝神思索间,院外传来脚步声和张妈妈略显尖利的声音:“大小姐可在?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舅老爷家来人了,送了些南边的时新料子和果子,让小姐们也去挑挑。”
乔忆笔尖一顿,心中升起一丝厌烦。王氏的娘家哥哥,那位王舅老爷,是个典型的趋炎附势之徒,靠着妹妹嫁入乔家(虽是续弦),也勉强挤进了京城商贾的圈子,时常送些东西过来,无非是维系关系,顺便打探消息。每次他来,王氏总要叫上乔忆,表面上是让她挑选东西,实则不过是炫耀和敲打,提醒她在这个家谁是真正的主事人。
“就来。”乔忆应了一声,放下笔,对忆荷低声道,“把东西收好。”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裙,恢复了那副温顺低调的模样,走了出去。
锦荣堂内比昨日更加热闹。王氏正满面春风地陪着一个穿着团花锦缎袍子、身材微胖、满面油光的中年男子说话,那便是王舅老爷。乔婉已经在了,正拿着一匹颜色鲜亮的湖绉在身上比划,见到乔忆,只是抬了抬眼皮,哼了一声。
“忆儿来了,快来看看,你舅舅送来的这些料子,这匹雨过天青的软烟罗,最是衬你们小姑娘的肤色。”王氏热情地招呼,指着桌上堆着的几匹绸缎。
王舅老爷也笑着打量乔忆,目光带着商人的精明:“这就是忆姐儿吧?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发出挑了。听说昨日还出门赏秋了?年轻人是该多走动走动。”他话里有话,显然也从王氏那里听说了什么。
乔忆心中警惕,面上只微微屈膝行礼:“舅舅安好。劳舅舅和母亲记挂,不过是寻常走动,不敢当舅舅夸赞。”她目光扫过那些料子,确实都是时新的好料子,但她只是随意看了两眼,便轻声道:“母亲和妹妹先挑吧,女儿对这些不太讲究,剩下的就好。”
她这般谦让,反倒让王氏不好再强行塞给她,也能避开王舅老爷更多探究的目光。
果然,王氏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觉得乔忆还算识趣。王舅老爷哈哈一笑,也不再追问,转而和王氏说起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什么哪家的茶叶走俏,哪处的盐引又有了新动静等等。
乔忆安静地坐在下首,看似低眉顺眼,实则竖着耳朵,仔细捕捉着他们话里可能有用的信息。这是她了解外界、获取商机的有限途径之一。
“……要说如今京城里最时兴的,还得是苏杭那边过来的‘韵绣’,针法细腻,配色雅致,一套屏风或是插屏,在那些高门大户里能卖出天价!”王舅老爷咂着嘴说道,语气里满是羡慕。
韵绣?乔忆心中一动。她母亲的嫁妆里,好像就有几件不错的苏绣精品,她自幼耳濡目染,对刺绣也颇有鉴赏力。云锦轩目前经营的绸缎多是普通货色,若能引进一些精品刺绣配件,或者与技艺好的绣娘合作,是否能为铺子打开新局面?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按了下去。精品刺绣成本高,风险大,更需要可靠的门路和识货的买家。以她目前的资本和处境,贸然涉足,无异于火中取栗。
这时,王舅老爷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对王氏道:“妹妹,听说昨日……靖国公府的世子,送忆姐儿回府的?”他终于还是问到了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