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连乔婉都停下了比划料子的动作，竖起了耳朵。

王氏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瞥了乔忆一眼，才叹口气道：“大哥也听说了？不过是偶遇，世子心善，顺路捎带一程罢了。忆儿这孩子老实，已经及时告辞了，未敢多扰。”她这话，半是解释，半是试探乔忆昨日的说辞是否一致。

乔忆适时地低下头，做出几分局促不安的样子，印证了王氏的说法。

王舅老爷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随即又笑道：“原来如此。不过，能得世子青眼，总是好的。忆姐儿，日后若再有机会见到世子，还需更活络些才是，毕竟……咱们乔家如今的光景，你也知道。”他这话几乎是赤裸裸的暗示了。

乔忆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顺：“舅舅教诲的是。只是世子身份尊贵，女儿自知身份，不敢有非分之想。”

王舅老爷还想再说，王氏却打断了他：“好了大哥，孩子们的事，顺其自然吧。忆儿，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去歇着吧。”

乔忆如蒙大赦，立刻起身行礼告退。走出锦荣堂，她才觉得胸口那口闷气稍稍舒缓。与这些心思各异的“亲人”周旋，比管理铺子更耗费心神。

回到漱玉斋，已是辰时末（上午九点）。没多久，忆荷便引着一个穿着灰色棉袍、面相憨厚、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正是云锦轩的陈掌柜。他手里捧着一个小包袱。

“小的给大小姐请安。”陈掌柜恭敬行礼。

“陈掌柜不必多礼，坐吧。”乔忆在窗边的榻上坐下，示意忆荷看茶。

陈掌柜告了罪，在下面的小杌子上坐了半边屁股，将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十几块大小不一的绣品样子。“大小姐，这是铺子里上月从苏州来的客商手里收的一批苏绣样子，花样都是时新的，绣工也精细，您过目。”

乔忆拿起那些绣样，仔细翻看。确实是上好的苏绣，针脚细密均匀，配色和谐雅致，有花鸟、山水、人物，栩栩如生。她一边看，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陈掌柜，这些样子价钱如何？好销吗？”

陈掌柜叹了口气：“回大小姐，样子是好样子，价钱也比咱们寻常的货色高上不少。只是……咱们铺子地段寻常，来往的客人多是寻常富户或小官之家，识货的少，嫌价高的多。这批样子，问的人多，真正成交的少，压在手里，也是成本。”

乔忆点点头，这情况在她预料之中。她沉吟片刻，指着其中一幅绣着兰草蝴蝶的绢帕样子问道：“像这样的帕子，若咱们自己找绣娘仿着做，成本能降下多少？”

陈掌柜想了想，道：“若是请手艺好的绣娘，用次一等的丝线，成本约莫能降下三成，但效果肯定不如原版。而且，京城里手艺顶尖的绣娘，工钱都不低，也未必愿意接咱们这样的小单子。”

乔忆默然。这确实是个难题。高端市场进不去，中低端市场又不需要这么精细的货。难道云锦轩就只能一直这样不死不活地维持下去？

她放下绣样，又询问了一些铺子近期的账目和日常经营情况，陈掌柜一一答了，并无异常，但也无甚亮点。

送走陈掌柜后，乔忆的心情更加沉重。现实的困境比她想象的还要具体和琐碎。缺乏资金，缺乏人脉，缺乏可靠的工匠，甚至连一个稍微好点的铺面位置都是奢望。她空有想法，却处处受制。

她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几株在秋风中略显萧瑟的花木。难道就只能这样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机会流逝，最终被这沉闷的府邸彻底吞噬吗？

不。她不甘心。

忽然，她想起王舅老爷今日提到的“韵绣”。既然直接经营高端绣品困难，那么，有没有可能另辟蹊径？比如，不卖成品，而是提供一些与刺绣相关的、技术含量不那么高，但更具巧思的服务或产品？或者，从书肆“墨香斋”入手？书肆虽然盈利微薄，但来往的多是文人学子，是否可以做些文章？

一个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又被她逐一审视、权衡、修正。她知道，前路艰难，但坐以待毙绝非她的性格。她必须从这看似无解的困境中，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细微的裂缝，然后，用尽全部力气，将其撬开。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少女沉静而坚定的侧脸上。她的困境依旧，但她的抉择，已然在行动中悄然展开。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她更加小心，更加智慧。而萧煜所带来的涟漪，以及乔府内部的暗流，都将是这条路上无法回避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