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里的医院天台,风裹着深秋的寒意,刮过栏杆时发出“呜呜”的响,像双界崩塌时那些没说出口的告别。章椿树扶着冰凉的栏杆站着,病号服的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的脚踝细得像根枯柴,连站都站不稳——是他趁姑姑们不注意,扶着墙一步步挪上来的,每走一步,腿都像灌了铅,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身后传来章夙宜急促的脚步声,带着哭腔:“星星!你快下来!风大,别摔着!”
椿树没有回头。他的眼神空茫地望着远处——天是灰的,像蒙着一层洗不干净的青莓雾,远处的楼房缩成模糊的影子,在雾里晃啊晃,竟渐渐和幸福小区的轮廓重叠了:青莓园的老藤缠绕着天台栏杆,光感地砖的青莓纹在脚下亮起,张雪晨举着草莓挞跑过来,假发上的酱渍被风吹得飘起来,喊着“小树!快过来吃,再不吃就被姚明信抢光了!”
“雪晨……”他轻声呢喃,指尖微微颤抖,想去抓那道熟悉的身影,却只抓到一把刺骨的风——风里混着消毒水的味道,把草莓挞的甜香冲得干干净净。
章夙宜冲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怕他飞走:“星星,跟大姑回去!病房里暖和,二姑给你熬了树莓粥,还放了你爱吃的青莓干……”
“粥是凉的。”椿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们的笑也是凉的。”
他知道姑姑们在强装坚强——章夙宜鬓角的白发又多了,每次扶他时,手都会偷偷发抖;章夙梅熬粥时,会对着空荡的厨房发呆,连火开太大烧糊了都没察觉;章夙兰的记录册,最近一页只写了半行字,就再也没往下写——她们累了,累得快撑不住了,只是不肯说。
而他,是她们最大的累赘。
意识里的雾霭越来越浓,青灰色的,裹着双界崩塌时的冷意,瞬间将天台吞没。现实的栏杆消失了,脚下的水泥地变成了幸福小区的青莓园小径,光感地砖的青莓纹随着他的脚步亮起,一步一步,像在引导他回家。
“小树!你可算来了!”张雪晨的声音在雾里响起,他的身影不再透明,手里的草莓挞冒着热气,酱渍红得发亮,“就等你了,剧本杀的C位给你留着呢!”
姚明信凑过来,粉绿渐变假发终于不歪了,手里拿着本崭新的剧本,封面上画着草莓、蓝莓、树莓、青莓四色图案:“这次的剧本叫《莓痕四叠》,蔡青写的,说要把咱们的故事都写进去!”
辉哥站在老藤下,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套,袖口磨破的边清晰可见,手里拿着修剪藤条的小剪刀,温和地笑:“青莓藤又发芽了,你要不要来看看?”
梁凤珍靠在藤架上,手里转着颗青莓味糖果,墨初寒站在她身边,手里拿着杯温好的青莓汁,两人的眼神里满是温柔,像在说“欢迎回家”。
圣星学院的景象在雾的另一端浮现——冷凌轩的芯火泛着淡红,正和陆星燃、江亦树、苏念一起,给新抽芽的树莓藤浇水,阳光透过藤叶落在他们身上,暖得像老家灶膛里的火。
“你们……都在啊。”椿树的眼泪瞬间涌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落在手背上,凉得像冰,却又带着一丝虚幻的甜——这是他日思夜想的画面,是他拼尽全力想留住的“家”。
“我们一直在等你。”张雪晨把草莓挞递到他嘴边,甜香扑面而来,“快吃,吃了咱们就开演,你演你自己,我们都演我们自己——这次,没有误会,没有崩塌,只有好好的结局。”
椿树张开嘴,刚要碰到草莓挞,就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是爷爷的声音,温和得像阳光穿过树莓藤:“星星,那不是家,是归墟。”
雾霭里,爷爷模样的身影缓缓走来,还是“椿树”的模样,却带着爷爷独有的沉稳,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化不开的疼:“回家是带着记忆好好活,不是躲进幻梦里,让爱你的人哭断肠。”
“爷爷……”椿树的身体晃了晃,草莓挞的甜香瞬间淡了,雾里的景象开始剧烈晃动——张雪晨的身影出现了透明的边,姚明信的剧本页开始模糊,辉哥手里的剪刀化作光屑,“我错了吗?我只是想回家……”
“你没错,是太疼了。”爷爷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掌心的温度是真实的,带着树莓干的微涩,“第一卷的草莓甜,是幸福小区刚建成时的热闹,你蹲在藤下看他们抢挞,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时候的你,眼里有光。”
意识里的画面瞬间切换到第一卷——阳光正好,草莓园里满是欢声笑语,张雪晨把草莓酱抹在姚明信假发上,辉哥无奈地递纸巾,梁凤珍笑得弯了腰,墨初寒站在一旁,眼里藏着笑意。那时候的他,还没和姑姑们吵架,还没被抑郁症缠上,写故事时,指尖都带着甜。
“第二卷的蓝莓涩,是你和姑姑们闹僵,躲在出租屋里哭,窗外的雨下得像要把世界浇透。”爷爷的声音沉了沉,“你把心里的委屈,都写进了蓝莓色的雨里,梁凤珍和墨初寒冷战,像极了你和姑姑们那时的僵持——你不是恨她们,是怕她们不懂你。”
画面变成了出租屋的雨夜,他趴在桌上,电脑屏幕上是没写完的蓝莓雨章节,手边的蓝莓干放得发潮,他却没吃一口。章夙兰偷偷来看他,站在门口,眼里满是心疼,却没敢进去——那时候的他,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孤单的人。
“第三卷的树莓韧,是你把希望放进了圣星学院。”爷爷的声音里带了点暖意,“冷凌轩的芯火,是你想变得强大的执念;树莓藤的扎根,是你想守住那些温暖的倔强——你写冷凌轩守护树莓园,其实是在写自己,想守护住幸福小区的热闹,守护住心里那点没熄灭的光。”
圣星学院的树莓园出现在眼前,冷凌轩的芯火泛着淡红,正和陆星燃、江亦树、苏念一起训练,汗水滴在泥土里,树莓藤的芽尖泛着翠绿。那时候的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韧”,就能留住所有想留住的人。
“第四卷的青莓凉,是现实与幻想的撞碎。”爷爷的声音轻得像雾,“你在双界间挣扎,一边是姑姑们的眼泪,一边是朋友们的笑容——你以为逃避到幻想里是‘回家’,却忘了,真正的家,是有人等你回去,哪怕你满身是伤。”
画面最终停留在双界崩塌的瞬间——青灰色的冷雾吞噬了幸福小区,吞噬了圣星学院,张雪晨、辉哥、冷凌轩……一个个身影化作光屑,他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雾。
“我疼……”椿树的身体蜷缩起来,抱着头蹲在地上,哭声在雾里回荡,“爷爷,我太疼了……现实里没有笑,没有树莓挞,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只有姑姑们的白发……我想回去,回到有他们的地方……”
“那不是回去,是放弃。”爷爷的身影也开始变得透明,像要融进雾里,“你放弃的,是姑姑们熬白的头发,是读者等你更新的留言,是你笔下还没写完的‘余痕’——是那些爱你的人,拼尽全力想留住的你。”
雾霭突然散去,天台的冷意瞬间裹住全身。椿树猛地抬头,看到章夙宜、章夙梅、章夙兰、章飞燕都站在身后,脸上满是泪水,章夙梅的手里还端着一碗树莓粥,粥已经凉了,却还冒着淡淡的热气——是她跑回病房拿的,怕他饿。
“星星,跟我们回去。”章飞燕走过来,声音哽咽着,伸手想拉他,“大姐知道你疼,咱们慢慢治,慢慢好,大姐陪你,姑姑们都陪你……”
“陪我?”椿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陪我在病房里躺着?陪我看你们的白发越来越多?陪我等有一天,你们也熬不动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世上?”
他站起身,扶着栏杆,慢慢往天台边缘挪——风更大了,吹得他衣摆猎猎作响,脚下的城市在雾里晃啊晃,像随时会塌的幻梦。
“星星!别过来!”章夙宜尖叫着冲过去,却被他挥手拦住。
“大姑,你看。”椿树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平静,他伸手指向远处,“那里有幸福小区的青莓园,张雪晨在摘树莓,姚明信在掉假发,辉哥在修剪藤条……他们在等我,我该回去了。”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空茫,只有一种近乎诡异的“清明”——他把幻觉当成了最后的“家”,把死亡当成了“归途”。
就在这时,雾霭再次涌来,这一次,雾里的朋友们都变了模样——张雪晨手里的草莓挞掉在了地上,化作光屑;姚明信的假发不见了,露出光秃秃的头顶,脸上没有了笑;辉哥的蓝色外套破了,眼里满是疼惜;梁凤珍和墨初寒的手松开了,轻轻摇着头;冷凌轩的芯火灭了,站在老藤下,沉默地看着他。
“别过来。”张雪晨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树,我们不是来接你的,是来送你的——送你回现实,好好活着。”
“你写的故事里,我们都很勇敢。”辉哥的声音很稳,“你也得勇敢,哪怕只有一点点。”
“芯火灭了,还能再燃。”冷凌轩的声音带着执拗,“树莓藤枯了,还能再发芽——你不能放弃。”
“我们会在记忆里陪着你。”梁凤珍的声音轻得像风,“陪着你吃姑姑们熬的树莓粥,陪着你写剩下的故事,陪着你……好好活。”
一个个身影在雾里化作光屑,飘落在他身上,像温暖的星子——那是朋友们最后的祝福,是他们用“消失”,换他的“活着”。
椿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像决堤的河。他看着雾里最后一道光屑散去,看着眼前真实的姑姑们,看着她们鬓角的白发,看着章夙梅手里凉掉的树莓粥,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们……可我也怕……怕我活不好,怕我让你们失望……”
“不怕。”章夙宜冲过来,抱住他,三个姑姑和大姐也围上来,把他护在中间,像小时候护着他不让他摔着一样,“星星,不怕,活不好也没关系,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在,姑姑们就有盼头……”
天台的风还在刮,却好像没那么冷了。椿树在姑姑们的怀里哭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他终于承认,他不是想“回家”,是想逃避;不是不怕死,是怕活着的疼。可此刻,怀里的温暖,姑姑们的眼泪,朋友们最后的祝福,像一道光,刺破了裹住他的青莓雾。
他想活着了。哪怕疼,哪怕难,哪怕记忆会模糊,哪怕双界再也回不去——他想陪着姑姑们,想把《余痕》写完,想告诉那些等他的读者:“我回来了。”
被姑姑们扶回病房时,椿树的情绪平静了许多。他靠在床头,主动让章夙梅把凉掉的树莓粥热一热,还轻声说:“二姑,少放糖,我最近不爱吃太甜的。”
章夙梅的眼泪瞬间掉下来,却笑着点头:“哎!二姑这就去热,马上就好!”
他还让章飞燕把他的手稿和钢笔拿来,放在腿上,一页页翻着——从第一卷的草莓故事,到第四卷的青莓抉择,每一页都有磨损的痕迹,是他以前反复翻看的证明。翻到空白的稿纸时,他拿起笔,缓缓写下:
《幸福小区·余痕》
第一章 青莓芽
青莓藤枯了,泥土里的根还活着。
姑姑们把枯藤拔掉,撒了新的种子,说春天会发芽。
我坐在轮椅上,看着她们弯腰的背影,突然想起张雪晨说,青莓的芽是星星变的,落在泥土里,就会长出好多好多的笑。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病房里格外清晰。姑姑们和大姐站在一旁,看着他写字的背影,眼里满是希望——医生说,这是他苏醒后,第一次主动写字,第一次主动想吃东西,是好转的迹象。
章夙梅把热好的树莓粥端来,他接过勺子,自己慢慢喝着,虽然动作慢,却很稳。他还会笑着说:“二姑,今天的粥熬得好,比上次稠。”
章夙兰赶紧拿起记录册,在上面写下:“15时47分,患者主动要求热粥、写字,情绪平稳,笑容1次。”字迹颤抖,却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可这份喜悦,像双界的回光返照,短暂得让人心碎。
傍晚时分,椿树喝完粥,靠在床头,手里还拿着那本写了半页的《余痕》,眼神渐渐空茫。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页上“青莓芽”三个字,突然轻声说:“张雪晨,你看,青莓要发芽了……”
章夙宜刚要回应,就看到他手里的笔掉在了地上,身体轻轻晃了晃,靠在枕头上,眼睛缓缓闭上。
“星星!”章夙宜冲过去,抓住他的手——手还是暖的,却没有了力气。
监护仪上的脑电波曲线,刚刚还平稳的波纹,突然变得平缓,像一潭死水,只有偶尔泛起的一丝微弱起伏,证明他还在呼吸。
医生赶来检查后,轻声说:“是回光返照。他的身体和心理都已经到了极限,这次沉睡,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病房里的哭声瞬间爆发。章夙梅抱着那碗没喝完的树莓粥,哭得浑身发抖;章夙兰攥着写了半行字的记录册,指节泛白;章飞燕捡起掉在地上的钢笔,看着稿纸上“青莓芽”三个字,眼泪滴在纸页上,晕开一片湿痕。
椿树的嘴角,却带着一丝极淡的笑——像在梦里,看到了幸福小区的青莓藤发了芽,看到了张雪晨、辉哥、冷凌轩……所有人都笑着朝他挥手,说“快来,树莓挞熟了”。
夜色渐深,病房里的灯调得很暗。椿树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像睡着了一样。姑姑们和大姐守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一夜未眠。
天亮时,章夙宜轻轻拿起那本《余痕》,翻到他写的那半页——纸页上的字迹已经干了,“青莓芽”三个字旁边,还有一滴未干的泪渍,像一颗小小的青莓果,带着涩涩的甜。
她把稿纸放在他的枕边,轻声说:“星星,等你醒了,咱们一起看青莓发芽,一起把故事写完……”
监护仪上的曲线,依旧平缓,却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时,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起伏——像青莓种子在泥土里,轻轻动了一下。
双界的雾散了,朋友们的身影成了记忆里的痕。
他执笔写了半章《余痕》,终究还是沉回了梦里。
青莓的芽还没发,树莓的粥还没凉,爱他的人还在等——
只是这一次,他的梦,能不能再被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