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生物钟准时将时柰从浅眠中拽醒。窗帘缝隙漏进的微光还带着蓝调,像她昨晚在草稿纸上画到一半的机翼侧视图——总有些细节,需要在寂静里才能看清轮廓。
她轻手轻脚爬起来,书桌上的飞机模型还保持着昨晚调试的角度,尾翼沾着半片不小心掉落的梧桐叶。那是昨天放学路上,云栈芽追着她打闹时,从路边的老树上扫下来的,后来不知怎么就粘在了她的书包上。时柰指尖碰了碰叶片边缘的锯齿,突然想起祐岁棠校服上的消毒水味,像晒过太阳的白大褂,干净得让人想起医院走廊尽头的窗,总能接住最柔和的光。
换好校服时,窗外的蓝调正慢慢褪成鱼肚白。她对着镜子系好领口的扣子,忽然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烫——就像第一次尝试焊接模型零件时,被烙铁烫出的那个细小水泡,疼里裹着点隐秘的期待。走到楼下时,晨雾还没散尽,把梧桐树的影子泡得发涨。云栈芽已经背着书包在单元门口晃悠,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发尾还沾着点潮气。“你再慢半分钟,我就用你的飞机模型当诱饵,钓小区里那只三花猫了。”她晃了晃手里的两根油条,语气里的咋呼比晨光还亮。
“那你可得小心,”时柰接过一根油条,咬了一口,“它的机翼角度经过流体力学计算,说不定能把猫甩到隔壁栋楼顶。”
云栈芽翻了个白眼,忽然凑近她,鼻子嗅了嗅:“你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不是飞机胶水味,也不是焊锡味。”时柰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低头看自己的袖口——难道是昨天帮祐岁棠捡草稿纸时,沾上了她身上的消毒水味?
“是洗衣液吧。”她含糊地应着,加快了脚步。晨雾在脚边散开,像被惊扰的蒲公英,她忽然想起祐岁棠笔记本上那只被荆棘缠住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会不会也像这样,藏着只有靠近才能看清的细节?
走到校门口时,早读的铃声刚响过第一遍。教学楼的走廊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背书声,像一群被惊扰的蜂群。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王老师正站在讲台上检查早读情况。时柰和云栈芽猫着腰溜到座位上,刚放下书包,就听见后排传来一阵轻轻的咳嗽声。她下意识回头,看见祐岁棠正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忍受什么不适。
她的校服领口系得很整齐,头发依旧是半扎着,露出的后颈皮肤白得像宣纸。时柰忽然想起她昨天说的梦想——当医生,让世上少些因病离世的人。那她自己呢?是不是也常常被病痛困扰?
早读课上的内容是语文课本里的《兰亭集序》,王老师带着大家朗读时,时柰的目光总忍不住往后飘。祐岁棠已经坐直了身子,手里的笔在课本上圈点着什么,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跟某个字较劲。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侧脸上,把她的睫毛染成了金棕色,每一次眨眼,都像蝴蝶扇动翅膀。
时柰在草稿纸上画下她睫毛的弧度,笔尖停在纸页上时,忽然发现自己画的不是睫毛,而是一对翅膀的轮廓。她慌忙用橡皮擦掉,却在纸页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像蝴蝶飞过水面时留下的涟漪。
第一节课是数学,讲课的是个戴眼镜的女老师,说话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时柰听得还算认真,直到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道函数题,问谁能上来解时,她看见祐岁棠的手犹豫着抬了一下,又轻轻放下了。“我来试试!”陆屿玄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就写。他的解题步骤写得飞快,粉笔灰簌簌往下掉,时柰却注意到祐岁棠在笔记本上写着另一种解法,步骤更简洁,像是用最少的线条勾勒出最精准的轮廓。
陆屿玄解完题时,老师点了点头:“思路是对的,但还有更简便的方法。”她的目光扫过教室,最终落在祐岁棠身上,“那位同学,你来说说看?”
祐岁棠猛地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像被突然照到聚光灯的演员。她站起来时,椅子腿在地上划出轻微的声响,声音轻得像羽毛:“可以用……用换元法,把变量设成t,这样能简化运算步骤。”
她说话时,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课本的边缘,指节泛白。时柰忽然想起昨天她合上笔记本时,纸页间飘落的那张草稿纸,上面是不是也写着类似的公式?
“很好。”老师赞许地点点头,“你上来写一下吧。”
祐岁棠握着粉笔站在黑板前时,肩膀还在微微发颤。她的字迹很清秀,像精心修剪过的树枝,每一笔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认真。时柰看着她写在黑板上的公式,忽然觉得那些字母和符号像是活了过来,变成了蝴蝶翅膀上的纹路,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下课铃响时,祐岁棠刚把最后一个标点符号画完。她转身往座位走时,脚步有些不稳,时柰连忙走过去想扶她,却看见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瓶,倒出两粒药片,就着同桌递过来的水咽了下去。
“你没事吧?”时柰的声音有些发紧。
祐岁棠摇了摇头,脸上挤出一个浅浅的笑:“老毛病了,吃点药就好。”她的指尖还沾着点药粉,时柰看着那抹白色,忽然想起医院里护士递过来的针管,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祐岁棠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时柰注意到她的指尖在微微发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上课铃响了。
体育老师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吹着口哨让大家在操场上列队。阳光已经变得很烈,晒得地面发烫,时柰看见祐岁棠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比早上更白了。
“今天我们先跑两圈热身!”老师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响,队伍里响起一片哀嚎。
跑步时,时柰刻意放慢脚步,跟在祐岁棠身边。她的呼吸很急促,脚步越来越慢,像是随时会倒下。时柰伸出手,悄悄拽住她的校服衣角,用自己的速度带着她往前跑。
“谢谢你。”祐岁棠的声音带着喘息,落在时柰的耳边,像一阵轻柔的风。
“没事。”时柰的心跳得飞快,比跑步时还快。她能感觉到祐岁棠的指尖偶尔会碰到她的手背,那温度很凉,像晨雾里的露水。跑完两圈后,老师让大家自由活动。云栈芽拉着时柰想去打羽毛球,时柰却看向坐在操场边台阶上的祐岁棠。她正低着头,用手指在地上画着什么,阳光把她的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一只收起翅膀的蝴蝶。
“我去看看她。”时柰对云栈芽说。
“去吧去吧,见色忘友的家伙。”云栈芽挥挥手,转身去找别人打球了。
时柰走到祐岁棠身边坐下,看见她在地上画了一个复杂的图案,像是某种对称的花纹。“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蝴蝶的翅膀。”祐岁棠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点笑意,“我在想,如果翅膀的纹路是对称的,是不是飞得更稳?”
时柰的心轻轻动了一下。她想起自己设计飞机模型时,也总在追求机翼的对称与平衡。“也许吧。”她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机翼的形状,“你看,飞机的机翼也是对称的,这样才能保持平衡。”
祐岁棠看着地上的机翼,又看了看自己画的蝴蝶翅膀,忽然笑了:“好像有点像。”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地上的图案,“你说,蝴蝶会不会也懂空气动力学?”
“说不定懂。”时柰看着她的侧脸,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就像你解数学题时,总能找到最简便的方法。”
祐岁棠的脸颊泛起红晕,低下头继续在地上画着什么。时柰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操场上的喧闹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剩下她们俩,和地上那些对称的图案,像一个只有彼此能看懂的秘密。这时,陆屿玄抱着一个篮球跑过来,汗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时柰,要不要来打球?”他的目光落在祐岁棠身上时,愣了一下,“你也一起来啊?”
祐岁棠摇了摇头:“我不太会。”
“没关系,我教你。”陆屿玄笑得很灿烂,像阳光下的向日葵。
时柰看着他递过来的篮球,又看了看祐岁棠发白的脸色,突然开口:“她身体不舒服,不能剧烈运动。”
陆屿玄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哦,那算了。”他转身跑回球场,把篮球扔向篮筐,没中,引得一片哄笑。
“谢谢你。”祐岁棠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感激。
“不用。”时柰的心里有点说不清的情绪,像被风吹乱的羽毛。她看着操场上奔跑的人群,忽然觉得,祐岁棠就像那只被荆棘缠住的蝴蝶,需要小心翼翼地守护,才能让她慢慢展开翅膀。
体育课结束时,祐岁棠又咳嗽了几声。时柰想扶她回教室,她却摇了摇头:“我想再坐一会儿,这里很安静。”
时柰陪她坐在台阶上,看着夕阳把操场染成金红色。远处的教学楼传来放学的铃声,像一首温柔的歌。“你为什么想当医生?”时柰忍不住问。
祐岁棠沉默了一会儿,指尖在地上画着圈圈:“我奶奶是医生,她去世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看着她明明那么厉害,却治不好自己的病,就想,如果我也能当医生,是不是就能救更多人?”
时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疼。她想起自己的梦想——造出最安全的飞机,让世上再也没有空难。原来她们的梦想里,都藏着一点悲伤的底色。
“那我一定努力造出最安全的飞机,”时柰看着远处的天空,认真地说,“你当最好的医生,我们一起让这个世界变好一点。”
祐岁棠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却笑了起来:“好。”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只依偎在一起的蝴蝶,翅膀轻轻碰着翅膀。时柰忽然觉得,青春或许就像这夕阳下的影子,会有模糊的时刻,会有被拉长的孤单,但只要有一个人陪在身边,就能找到最温暖的弧度。
云栈芽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时柰!祐岁棠!你们再不走,食堂的糖醋排骨就被抢光了!”
时柰站起来,向祐岁棠伸出手:“走吧,去吃糖醋排骨。”
祐岁棠看着她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很凉,时柰用自己的掌心裹住她的手,慢慢往教学楼走去。夕阳的光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像撒了一层金粉,温暖得让人不想松开。
走廊里的灯已经亮了,暖黄色的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幅流动的画。时柰能闻到祐岁棠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食堂飘来的饭菜香,变成一种很特别的味道,让她想起家里的厨房,想起妈妈炖的汤,想起所有温暖的东西。
“明天见。”在教室门口分开时,祐岁棠轻声说。
“明天见。”时柰看着她走进人群,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转身和云栈芽往食堂走。
食堂里果然很热闹,糖醋排骨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云栈芽端着餐盘挤到她身边,嘴里塞得鼓鼓囊囊:“你刚才跟祐岁棠说什么呢?那么久都不回来。”
“没什么。”时柰夹起一块排骨,咬了一口,忽然觉得今天的糖醋排骨格外甜,“就是说,明天一起上学。”
云栈芽眨了眨眼:“哦——”她拖长了语调,像发现了什么秘密,“我就知道你见色忘友!”
时柰笑着拍了她一下,心里却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花,软软的,暖暖的。她想起祐岁棠握着她的手时,指尖微微的颤抖,想起她眼睛里的泪光和笑容,忽然觉得,这个刚刚开始的高中生涯,好像会比她设计过的任何飞机模型,都要精彩得多。
晚自修时,时柰在草稿纸上画了两只蝴蝶,翅膀紧紧挨着,翅膀上的纹路是对称的,像两道完美的方程式。她在旁边写下一行小字:“当飞机遇上翅膀,当梦想遇上梦想。”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纸页上,像一层薄薄的霜。时柰看着那行字,忽然想起祐岁棠说的“祐岁岁平安,祈岁岁棠华满”,心里默默念着:愿你岁岁平安,愿我们的梦想,都能像蝴蝶一样,冲破荆棘,飞向远方。
夜渐渐深了,教室里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只剩下时柰桌上的台灯还亮着。她把那张画着蝴蝶的草稿纸小心地夹进课本里,像是藏起了一个关于青春的秘密。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会有新的阳光,新的遇见,还有……和祐岁棠一起走过的,新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