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雪升任掌司已半月有余。她谨言慎行，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为皇帝和太后准备膳食上，凭借层出不穷的新奇点心和恰到好处的清淡菜肴，渐渐坐稳了位置。皇帝虽未再特意召见，但赏赐又下来过两回，太后那边更是时常点名要她做的几样小食，风头一时无两。
然而，表面的风光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夜，大雪再次覆盖了皇城，将朱墙碧瓦染成一片素白。宋昭雪刚核对完明日太后早膳的食材单子，正准备歇下，值房的门却被轻轻叩响。
来的是永寿宫太后身边一个颇为得脸的二等宫女，名叫春桃。春桃裹着一身寒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
“宋掌司还没歇下呢？打扰了。”春桃笑着将食盒放在桌上，“这是太后娘娘今日赏下的蜜渍金桔，娘娘说吃着爽口，想着宋掌司近日辛苦，特地让奴婢送一份过来。”
宋昭雪心中警铃微作。太后赏赐直接送到值房，由贴身宫女亲自送来，这恩宠似乎有些过了。她连忙谢恩，态度恭敬。
春桃却并不急着走，目光在宋昭雪略显简陋的值房里转了一圈，似是无意地说道：“宋掌司这屋子，到底偏僻了些，冬日里怕是格外寒冷。说起来，尚膳监后头靠湖的那排屋子，景致好又暖和，空着也是可惜……”
宋昭雪垂眸，只当听不懂其中的暗示，谦逊道：“奴婢蒙陛下、太后恩典，已是惶恐，不敢再有奢求。此处甚好，清静。”
春桃笑了笑，话锋忽然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宋掌司是个明白人。如今您圣眷正浓，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就说那北狄来的质子……听闻宋掌司与他，似乎有些来往？”
宋昭雪心中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春桃姐姐说笑了。奴婢奉张公公之命，曾为质子宫送过几次膳食，皆是分内之事，谈不上来往。”
“哦？是吗？”春桃拖长了语调，眼神里带着探究，“可奴婢怎么听说，宋掌司升任之后，还亲自往那质子宫跑过一趟？这风雨无阻的，倒是……用心。”
宋昭雪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她以为自己那日做得隐秘，没想到还是落在了有心人眼里。她稳住心神，语气平静无波：“姐姐消息灵通。那日确是奴婢疏忽，送膳迟了，惹得殿下不悦，摔了食盒。奴婢想着终究是御膳房的疏忽，恐生事端，这才亲自前去赔罪，重新备了膳食，以免落人口实。毕竟，质子若在饮食上出了差错，咱们御膳房也难辞其咎。”
她将动机归结于“怕惹麻烦”和“维护御膳房声誉”，合情合理。
春桃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最终却只看到一片坦然。她复又笑起来：“原来如此。宋掌司考虑周全，是奴婢多心了。只是提醒掌司一句，那北狄质子身份敏感，陛下虽容他在宫中，却也是……唉，总之，掌司如今身份不同，还是远着些好，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片爱护之心。”
“多谢姐姐提点，奴婢谨记。”宋昭雪躬身道。
送走了春桃，宋昭雪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春桃的话，看似提醒，实则警告。太后那边，显然已经注意到她和顾怀瑾的接触。这深宫之中，果然没有秘密。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粒涌进来，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看来，日后与顾怀瑾的接触，必须更加小心，甚至……可能需要暂时断绝明面上的往来。
就在她心绪烦乱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院墙角落。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她似乎看到一道极快、极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通往皇宫更深处、也是更禁忌方向的黑暗中。
那不是巡夜的侍卫。侍卫的步伐沉重规整，而那道黑影，轻盈，迅捷，带着一种刻意隐藏的行踪鬼祟。
宋昭雪的心跳骤然加速。皇宫禁苑，深夜之中，如此身手的黑衣人……是刺客？还是……探子？
她猛地关上窗户，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她不敢再深想下去。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这看似平静的雪夜之下，潜藏着巨大的危险和阴谋。
她忽然想起了顾怀瑾。那个被困在荒凉宫殿里的北狄质子。这诡异的黑影，会与他有关吗？是去联络他？还是……去监视，甚至对他不利？
一种莫名的不安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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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质子宫内。
顾怀瑾并未入睡。他同样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被积雪压弯的枯枝，琉璃般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冰封的沉静。
殿内没有点灯，黑暗将他完全吞噬。
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叩击声从窗棂传来，三长两短，重复一次。
顾怀瑾眼神微动，却没有立刻回应。他静静地等了片刻，确认外面再无其他动静，才极轻地、用一种特殊的节奏，在窗棂上回应了几下。
窗外，一片薄薄的、卷成细管的油纸，被塞了进来，落入他摊开的掌心。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快得如同幻觉。
顾怀瑾攥紧那卷油纸，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没有立刻查看，只是依旧站在那里，如同融入了黑暗的雕塑，唯有那双眸子，在绝对的黑暗中，反射着窗外雪地一丝微光，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算计。
风雪依旧在窗外呜咽，掩盖了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与交易。
这一夜，对许多人而言，注定无眠。宋昭雪因太后的警告和那神秘的黑影而心神不宁，顾怀瑾则因那卷油纸的内容而心潮起伏。
两人各自被困在自己的方寸之地，被无形的丝线缠绕，被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他们之间那点因食物而起的、微妙又脆弱的联系，在这雪夜的暗涌之中，似乎也变得岌岌可危。
前路，愈发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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