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宫里的蜜渍金桔，宋昭雪最终没有动。那精致的食盒被她恭敬地供在值房一角，如同一个无声的警示。春桃的“提点”言犹在耳，她不能再授人以柄。
与顾怀瑾的明面往来，必须暂停了。
她叫来负责往各宫送膳的小太监，语气平淡地吩咐：“往后质子宫的膳食，按旧例由御膳房统一安排，准时送去即可，不必再经我手。”
小太监虽有些疑惑，但不敢多问，恭敬应下。
宋昭雪看着小太监退下的背影，心里并无多少轻松之感。她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太后那边的眼睛盯着，她不能行差踏错半步。但顾怀瑾那边……以他那敏感多疑的性子，这番举动，恐怕又会被他解读为某种背叛或划清界限。
她揉了揉眉心，将这点烦扰暂且压下。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稳固自己的地位。仅仅依靠讨好皇帝和太后的胃口是远远不够的，她需要真正在尚膳监，乃至后宫这个复杂的体系里，站稳脚跟。
机会很快来了。
年关将至，宫中筹备除夕夜宴，这是宫廷一年中最隆重的宴会之一。尚膳监上下忙得人仰马翻，总管太监忙得脚不沾地，各类食材、器皿、人手的调配千头万绪。
按惯例，宋昭雪这样的新任掌司，只需负责好自己那一摊（皇帝太后的点心羹汤）即可，夜宴主菜大席由几位资深的尚膳正、丞负责。但宋昭雪并不打算只做个旁观者。
她主动向总管太监请缨，愿意协助处理夜宴食材的统筹与初加工事宜。这是个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琐碎、繁杂，容易出错，且不易出彩。总管太监正愁人手不足，见她主动揽活，虽有些意外，但也乐得将这部分琐事交给她。
宋昭雪要的就是这个名正言顺插手的机会。
她不再局限于自己的小厨房，而是整日泡在尚膳监庞大的库房和加工区域。她凭借前世管理项目的经验，将食材按类别、处理难度、所需时间进行精细分类，重新规划了清洗、切割、腌制等工序的流程和人员分配。
她甚至设计了几种简单实用的新工具，比如改良了切丝的礤床，使得萝卜丝、笋丝切得又快又均匀；统一了腌制肉类的调料配比和按摩手法，确保入味均匀。
起初，那些在尚膳监待了十几年的老太监、老嬷嬷们对她这套“标新立异”颇不以为然，甚至暗中抵触。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按照宋昭雪的方法，效率确实提高了，工作也变得更有条理，出错率大大降低。
宋昭雪并不摆上司架子，凡事亲力亲为，挽起袖子示范，对提出合理建议的下属也从不吝啬夸奖。她赏罚分明，将夜宴筹备中节省下来的部分开销，折算成赏钱，公平地分发给真正出了力的底层杂役。
渐渐地，质疑的声音小了，配合的态度多了。她在尚膳监底层人员中，悄然建立起了一定的威信。
与此同时，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在负责检查夜宴备用食材时，她“偶然”发现库房里积压了一批来自岭南的、味道有些奇特的“酸柑”（类似柠檬），以及一些因为运输途中受潮、品相不算顶级的干制“瑶柱”（干贝）。
这些东西，在崇尚浓郁、肥甘的宫廷宴席中，并不受待见，几乎要被归入废弃之列。
宋昭雪却如获至宝。
她利用职权，将这些“次品”调拨到自己的名下。然后，在确保完成皇帝太后日常点心供应之余，她开始闭门捣鼓。
她用那批酸柑，反复试验，调配出一种清新解腻的“酸柑蜜饮”，又用那些受潮的瑶柱，小火慢烘，磨成极细的粉末，制成鲜味倍增的“瑶柱粉”，作为秘密调味料。
她将这些新成果，并不直接呈给皇帝太后，而是巧妙地融入了尚膳监为除夕夜宴准备的餐单之中。比如，在几道油腻的肉食之后，配上一小盏冰镇过的“酸柑蜜饮”；在调制某些羹汤的芡汁时，加入少许提鲜的“瑶柱粉”。
她做得不动声色，如同春雨润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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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质子宫。
顾怀瑾看着桌上再次恢复到御膳房标准配置、味道平庸、只是勉强算得上热乎的饭菜，琉璃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
送膳的小太监换了一个生面孔，放下食盒便匆匆离去，连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
他拿起筷子，机械地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那个女人，果然不再来了。
意料之中，不是吗？从他得知她被擢升为掌司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那短暂而特别的“晚膳时光”结束了。皇宫是个最现实不过的地方，趋利避害是本能。他这样一个自身难保的质子，有什么值得一位新贵女官冒险维系那点微不足道的联系？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自嘲般的冷笑。
然而，心底深处，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合胃口的食物。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清扫过、却依旧显得荒芜的庭院。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那里，前几夜接收密信时留下的细微痕迹早已被风雪抹平。
宫里的风向，他比任何人都敏感。太后那边对宋昭雪的“爱护”，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形压力，他隐约能猜到。她的疏远，是明智的，也是必然的。
这样也好。
他不需要任何软肋，也不需要任何不必要的关注。他孑然一身，才能在这龙潭虎穴中，更清晰地看清局势，更冷静地谋划……未来。
只是，偶尔在寒冷的夜里，胃里空落落的时候，他会不受控制地想起那碗滚烫的、酸辣呛鼻的粉，那个外酥里嫩、肉香四溢的馍，还有那晚她端着粥进来时，平静却坚定的眼神。
他闭上眼，将这点不合时宜的杂念强行驱散。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卷油纸上的信息，需要他仔细研判。北狄国内的局势，大雍朝堂的暗流，以及他自身那渺茫却必须抓住的生机……这些，才是他应该倾注全部心力的事情。
至于那个厨艺超群、心思难测的女官……
顾怀瑾重新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封的漠然。
不过是这深宫棋盘上，一颗暂时闪耀、却未必能走到最后的棋子罢了。
他和她，各有各的路要走，各有各的关要闯。
除夕夜宴，或许就是一个新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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