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晨雾还没散尽,许清禾就背着画板走进了青雾山。
踩着沾着露水的落叶往深处走,远远就看见那抹熟悉的藏青色。
宋砚蹲在松树下,手里捏着把小铲子,正小心翼翼地给一株卷柏培土,裤脚沾着的草屑还带着新鲜的潮气。
“宋保育员,我的‘模特’找到了吗?”许清禾放轻脚步走近,画板上还留着昨天没画完的山茶草稿。
宋砚抬头时眼里漾起笑意,指尖捏起片带着晨露的松针:“早给你留着呢,后山崖壁上的独根草开了,我用树枝围了圈,没让野兔碰着。”
他起身时顺手递过个粗布包,里面是温乎的玉米饼,“灶上刚烙的,夹了点你喜欢的槐花酱。”
许清禾是专程来青雾山画植物插画的,三个月前第一次进山采风,差点失足摔下陡坡,是巡山的宋砚及时拉住了她。
后来她才知道,这位沉默的保育员不仅把山林护得妥帖,还总记着往来山客的需求。
给摄影的老人留着最佳拍摄点,给写生的学生备着避雨的棚子,连她随口提的“独根草花期短”,都被他记在了心里。
跟着宋砚往后山走,他特意在陡峭处留了踏脚的石头,路边带刺的灌木丛都被修剪过枝桠。
崖壁上的独根草果然开得正好,粉白色的小花在晨雾里颤巍巍的,像缀在绿毯上的碎钻。
“我每天都来看,昨天傍晚才开的,”宋砚从背包里拿出个透明罩子,“怕露水太重打蔫,中午太阳大的时候就罩上。”
许清禾蹲在崖边写生,宋砚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整理巡山笔记,偶尔抬头看她,见她皱眉就递过水壶——是温的,杯盖里还放着颗润喉糖。
她画到入神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了岩壁上的青苔,宋砚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块方巾。
是她上次落下的,洗得泛白却叠得整齐,边角还绣着朵小小的山茶,是他照着她的草稿偷偷绣的。
中午在山神庙的石桌上吃饭,许清禾打开画板给宋砚看刚画好的独根草:“等画集出版了,我把这张印在扉页,署名给你加个‘特别鸣谢’。”
宋砚耳尖微红,从怀里摸出个小木盒,里面是枚用松针压制的书签,边缘打磨得光滑,背面刻着极小的字:“青雾山·清禾写生处”。
“山上的松针韧性好,压制成书签不容易碎,”他挠挠头,“我试了好几次才成功,怕扎手磨了三天边。”
许清禾握着书签,指尖能摸到松针的纹路和刻字的浅痕,心里像被晨雾浸过般柔软。
她忽然想起上周暴雨,她担心画具被淋,急匆匆往山下赶,却看见宋砚站在山口的亭子里,怀里抱着她落下的画板,自己的外套裹在上面,浑身都湿透了。
他只说“怕你画稿受潮”,却没提自己冒雨跑了三公里山路。
“对了,下周末镇上有个生态科普展,”
许清禾忽然想起,“我想把青雾山的植物插画都展出去,再配上周遭的生态介绍,你能不能当讲解员?没人比你更了解这座山了。”
宋砚眼睛亮了亮,立刻拿出巡山手册:“我把每种植物的生长周期、习性都记好了,还拍了不同季节的照片,到时候可以做成展板。”
手册的最后几页,全是他拍的植物照片,每张下面都标着“清禾可能需要”的小字。
筹备展览的日子里,两人几乎天天泡在一起。
宋砚带着许清禾走遍了青雾山的各个角落,指给她看长在石缝里的黄连、藏在竹林里的斑竹,还帮她采集不同形状的落叶做标本;
许清禾则把宋砚讲的山林故事都画进插画里,给每幅画配上手写的解说,还特意给宋砚设计了讲解手册的封面。
是他蹲在松树下护着卷柏的背影,阳光透过枝叶洒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金边。
开展那天,小小的展厅挤满了人。
宋砚穿着洗得笔挺的藏青色制服,手里拿着许清禾画的插画,条理清晰地讲着每种植物的故事。
讲到独根草时,他转头看向许清禾,眼里的温柔藏都藏不住:“这种草只长在悬崖峭壁上,却能开出最坚韧的花,就像我认识的一位插画师,为了画好它,陪着我在山里守了三天。”
许清禾站在人群里,手里握着那枚松针书签,忽然觉得展厅里的暖气都比不上心里的热度。
闭展后,两人并肩走回青雾山。
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宋砚忽然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拿出株小小的山茶幼苗:“我在育苗棚里种了半年,终于活了。”
幼苗种在个粗陶盆里,盆壁上刻着“清禾的小花园”,是他用巡山刀一点点刻的。
“等它开花了,你就不用总进山找模特了,”他声音有点发紧,“我还想在育苗棚旁边搭个画棚,这样你画画的时候,我抬头就能看见你。”
许清禾接过陶盆,指尖碰到宋砚的手背,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铲子的薄茧,却格外温暖。
她从画板夹层里拿出张画纸,上面是她今天刚画的:山神庙的石桌旁,穿藏青色制服的男生蹲在地上护着独根草,扎马尾的女生坐在旁边写生,石桌上放着半块玉米饼和一杯温茶,远处的松树梢上,停着只打盹的山雀。
“这是我最满意的一幅画,”她轻声说,“画名就叫《青雾山的清晨》。”
宋砚接过画纸,夕阳透过画纸的纹路,把两人的影子映在上面,叠成了最温柔的形状。
他轻轻握住许清禾的手,往育苗棚的方向走,路边的松针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唱着细碎的歌。
许清禾知道,往后的日子里,会有画不完的植物,护不完的山林,更会有身边这个人。
把松针的坚韧、花草的温柔,都藏进每个清晨的露水和傍晚的夕阳里,把山野间的时光,都酿成最甜的模样。
后来进山的人总会看见,育苗棚旁多了个挂着画具的小棚子,石桌上永远放着两杯温茶,一枚松针书签插在翻开的画稿上。
背面的刻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映着旁边那株正抽芽的山茶,把青雾山的每个日子,都染成了松针的清香和画纸的甜。
(全文完)
行文至此山海俱远
落笔如泊岸,此心归处——

敬上